“各位,刚才郑校长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咱们特派员的话大家也听到了。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可以比较一下这两个人说的话,到底是谁的对,一比就清楚了。刚才郑校长说,这些学生是孩子,不懂事,一吓唬就由不得自己,把字签了。那我得说,人家让你死你死去吗?你既然是学生,怎么连生死都不懂,竟拿生死做儿戏?要这样说我不敢同意郑校长的观点。刚才特派员说,南城这片是他管的,有关地点他都去过,他检查过没有一个地点是出圈的。他也承认有的点审问时是曾经打过两下,可基本上都是平心静气的,根本谈不上逼供。我想他身为国民党的特派员,他肯定不会说假话,大家想想这是国家要职啊,这不是和过去的巡抚是一样的吗?要是这样的官员都说假话,那国家的大事还怎么干?所以,按我说大家应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不要冲动,要是脑袋一热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那就乱套了。再说了,特派员说的明白,你不承认你可以不签字,可他们不但签了字,还按了手印,这能说是偶然的吗?如果你们的大人不是共产党这一连串的事你能做到吗?再说你们是学生不假,可你们也不是太小了,也应该懂事了,起码你们得考虑到后果,如果连后果都不想那不是成了混蛋了?昨天我听特派员说过一件事,说他们审查的人群里有一个小孩,他才上一年级,比你们都小,可人家自始至终就没吐过一个字,人家就说三个字‘不知道’。您说怎么办?人家不承认他们还能强按着他的手让他签字吗?这就是道理。所以说,既然这几个同学签了字还按了手印,就肯定有他的原因。可话再说回来,这是好事嘛,这是大义灭亲的行为,是咱们应该提倡的,所以我认为咱们不要去责备他们,更不应该追究他们的过错,尤其是当家长的,咱们不应该打孩子,应该表扬他们才对,这样做这件事不就摆平了?大家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咳,我说荀校长,您说话简单点行不行?您到底是哪头儿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按您的话我们的冤枉就得受着了。”有的人不满地说。
“您听我说呀,我还没说完呢。要说我是哪头的,我哪头都不向着,我是不偏不向,我就向着真理。按我说既然你们的孩子签了字,又按了手印,那您就认了算了,您该交待的交待,人家该怎么处治就怎么处治,这与我们没关系。这样咱们的会就到此为止,咱们该散会散会,我们该回家的回家完事。大家想想,他们都按了手印,就是说这个事是板上钉钉了,那谁又能有什么办法,要有办法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您想想,您想让特派员把这事给抹了这不是让人家拉了屎再吃了吗?您说这可能吗?再说这件事不光是咱们一个学校的事,这关系到整个京城,咱们这儿要是有一个翻案的那整个京城还不得翻了天?”
“这样一说,你是想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了?“狗”校长,你他妈的是人不是人?”
“要我说,我说人家荀校长说得在理……”特派员也抢着说,一时间会场上又乱了。
“狗”校长喊了半天会场上才静了下来:“大家静一静,大家再听我说一句。今天的这件事本来就不算事,要按我说今天的事就应该不存在。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西便门小学,我一看人家那儿干巴利落脆,三下五去二,该说的说,该判的判,毙完了一散会完事,特利落。不像咱们这儿还讲什么理。您瞧咱们这儿乱哄哄的这叫什么事。
在这儿我想给大家透露一件事,昨天下午这些同学回来之后,我们两个校长和特派员开过一个小会,我们在一起商量今天的会怎么开法。当时我就坚持认为应该采用西便门小学的办法,快刀斩乱麻该杀的杀,开完了会该回家的回家完事。当时郑校长非要查明事实真相不可,所以我们俩当时就说急了,直到现在我们俩都没对对方说过一句话。刚才大家也听到了,他刚才还说,他不相信在这所学校里有这么多的学生的家长是共产党。可我要说,有没有这么多共产党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是这样你不相信也白搭。您听他说的,他说这些学生是孩子,还不懂事,说不定稍一吓唬就由不得自己了,说这是难免的事。这就是说他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对特派员今天的工作有怀疑。要这样这不是怀疑一切了吗?您想想,人家的工作是代表国民党的,人家能做假吗?要是人家连工作都做假这成什么了,那咱们伟大的党不都是胡闹吗?郑校长,我看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都怀疑到咱们的党了,你说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吧?再说了,你是一校之长,你的薪水也不少,你怎么敢跟咱们的党唱反调,要是这些学校的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个社会还不翻天了,你说说你这样做不是自掘坟墓吗?你后来还说,如果这些同学是被迫签的字,这次大会就将他们放了。还说咱们的党国是讲大义的,不会跟这些孩子过不去。你们都听见了吧,说到底他是想袒护这些人,想让特派员把这些人放了,您想想,这是关系到共产党的案子,你审都不审就这样放了,你说你的居心何在?要按你的做法让共产党得了势我党还在吗?国还在吗?那时候我党将不党,国将不国,那还有什么?那不是全完了?把天下让给共产党算了。好你个姓郑的,过去我挺信任你,可今天我不得不怀疑你,你是不是想替这些人做说客,是不是想造反。你要做说客你就公开说,别这样躲躲闪闪的,今天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在这儿,咱们的老师和特派员也在这儿,你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说你那套话的目的吗?特派员,咱们是不是请郑校长讲几句?”
郑校长站起来说:“好,说两句就说两句,说实话,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今天说是死,不说还是死,我只有这一条道,既然这样我就实话实说。为什么说我只有一条道?就因为我不相信这些同学的家长是共产党,就这一点我就跟他们对着干了,所以我是罪该万死。
我这个人做事讲良心,没良心的事你杀了我我也不做,要我承认他们是共产党,得让我看见真凭实据,要不我就不承认。这些人杀不杀我不管,这是国民党的事,我一个小校长也管不了这么多。不过,没证据就说杀那叫滥杀无辜,那样做我从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我坚持要在今天的大会上查明真相。说实话他们拿不出证据来。说我居心何在,我还得问问你居心何在呢?你不就是一个副校长吗?一个副校长算什么?你也有权杀这个杀那个,要那样你就不是副校长了,那你干脆去刑侦处跟他们走一伙好了,这个小学校哪容得下您这位大菩萨?再说了,你这副校长还是我给举荐上去的,也是我让你管财务的,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吗?在这座小庙里你虽是在我一人之下,但也是在几百人之上的,你已经很不错了,可你这样整我,你说你要做什么?你不是就想争这把正校长的椅子吗?也好,这把椅子我早就坐腻烦了,今天我不用你争,我把椅子让给你行了吧?不过你要记住,你别看这把椅子小,别人坐我不敢说,你要是坐上去保证得把你的屁股烫熟了,不信你就试试。
说我怀疑一切我承认,我就不信他们的家长是共产党,这话我什么时候也是这么说。我昨天去这几家进行家访,才知道他们承认了他们的父母或亲人是共产党,而且还签了字。我当时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可是我想,现在难受有什么用,他要是没签字怎么都好说,可他们已经签字了,就是说无法挽回了。可我又一想,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做校长的能帮点忙也好,帮不了忙为他们解除一点痛苦也行,再怎么说我得让人们都知道这件事,让人们了解事件的真相,要不我就不配当这个校长。
当时这几位同学都是一个说法,都说他们采用了逼供,又是打,又是吓唬,这样他们才签的字,之后立即就让他们按了手印。大家想想,他们还是孩子,他们哪有那么多思考能力,那不是等着让人家宰吗?再说了,为什么不是只有一个这样说,而是几个人都这样说?不言自明他们就是这样干的。这就是事实,这些同学和这些老师就是证人,这些字据和这些手印就是证据,人证物证俱在,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实话你们就是想杀一儆百,让老百姓不敢说话。可我得告诉你们,你们越这样杀,老百姓就越不服。你们这样做,这个天早早晚晚得让你们给翻过来。”
特派员坐不住了,赶忙站起来说:“住口。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下煽惑百姓,你好大的胆子!昨天我是没理你,那是想让你表现表现,暴露暴露,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看你是不是党国的人,当时我就不信你能翻得起大浪来。姓郑的,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我告诉你这个天是党国的天,地是党国的地,你不是只老虎吗,今天我就敲这座山震你这只虎,让人们知道知道党国的厉害。来人,把他带走,我今天就先拿他开刀。”
“我再说一句,你讲的什么良心?我看你的心是狼心,是黑心,你是成心跟我们的党作对。昨天下午学校早早地就放学了。放学之后我就看见一群老师鬼鬼祟祟地一边说一边往外溜,我当时想,他们干什么去?为什么他们不叫着我?会不会是他们要去学生家?后来我一问才知道我还猜对了。所以刚才他说他是一个人去进行家访的我根本不信。郑校长,你比谁都清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敢作你就得敢当,你给我说实话,是你一个人去的吗?你们在一起说的什么,当着这些人你敢说吗?”
“我骗你干什么?”
“骗我干什么?我看你有你的目的。我告诉你,昨天他们谁去了谁没去我都知道,他们是谁我清清楚楚,谁也别想逃出我的眼睛。我还告诉你,一会儿特派员一个命令,他们谁也别想跑。你说,你们在一起说什么了?”
“把那些做家访的老师都抓起来,把他们跟那些家长一起都押到后边,吊起来给我狠狠地打。”特派员喊。
就在这时一个学生喊,“同学们,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让他们活,哥们,上啊,打死这俩狗娘养的。”只见十几个拿着棍棒的学生从学生队伍里跑出来跳到台上,台上的童子军赶紧迎了过来,当时就打作了一团。“把他们抓起来一块审。”特派员的话刚说完,一群国军就冲上去将学生抓了。
“郑校长,您刚才还说我们,现在明白了吧?我们为什么叫他“狗”校长?就因为他太孙子,他的狗性一犯六亲都不认。”教师们说。
“是啊,过去我只是听你们说,还真没想到耗子会在窝里动刀。今天我总算认识真人了,不过,这样也不错,从此他再别想骗人了。”郑校长又说:“荀校长,你看看,这都是你惹的祸,你高兴了吧?你要不开口这些人何至于此呀。不过你也别太高兴了,今天还没到你高兴的时候。你想想人家为什么叫你“狗”校长?一是你苛扣工资,再就是你太绝情,所以人家都恨你。今天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现在已经成了万人恨了,你想想你还怎么活?我不是吓唬你,你别看你横,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把你掐死了,你别不提防着。你今天盼我死倒不算什么,我无牵无挂,我一死这辈子就解脱了,你说我怕什么?你跟我不一样,你老婆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所以你怕死,而且是怕得要命。可是你不得人,你说这个世界上谁能护着你,你不死等什么?说实话我也有一怕,我就怕寂寞,要是有人能陪我死,我死了也甘心了。再说我死了怎么也得有个垫背的呀?你让我一个人走多没意思。”
“谁能给你当垫背的?”
“谁?你呀。你想想,你来到这个学校之后,出主意的是我,具体办事的是你,大事小情哪样事跑得了你?再说了,‘反饥饿’有你,‘反内战’、‘反独裁’也有你,当时我在前你在后,后边跟着一帮教师和学生这些你忘了吗?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让你说我不拽你拽谁?再说没有我你也活不踏实呀,你活着也是活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算了,咱们过去在一起,今天还是在一起,你还跟我走算了,这样我也不寂寞,你也有个伴,怎么样?跟我走吧。哈哈……”
“啊!你你……”
教师们也喊:“‘狗’校长,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反饥饿’你参加过,那时候你还带过队。国军在延安打了败仗,你还说‘看来国民党真的要亡了,他们亡得好,这样的党不亡等什么呢。共产党快来吧,我们老百姓等不及了。’这话是你说的不是?今天你人模狗样地坐在这儿像个人似的,实际你还不如我们呢。哈哈……”
“啊?他真是这样说的?”特派员问。
“这还用问,要是一个人说没准是假的,都这样说能是假的吗?”
“把他抓起来!好,现在休会,我先解决了这两个畜生再说。二十分钟后继续开会。”
“乡亲们,再见了。你们等着,这个天早晚得翻过来。”郑校长被带走了。一会儿特派员将副校长也押下了台,从人群里穿了过去。“狗”校长边走边叫:“特派员,您饶我一次行吗?”
“饶?我饶谁也饶不了你。”
“您怎么也得讲点情面啊,要这样我昨天的那顿酒不是白请了吗?这样,那五百块不算,我再给您加五百,不行的话我把我的那一份都给您,我一分不要,反正这钱都是学校的。这行了吧?”
“噢!原来他们是勾着的。”人们这才醒悟过来。“哼,你越这样说我越饶不了你,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走!”特派员说罢将两个人带走了,不多会儿枪声响了。
特派员和他的两个卫兵正在土堆前边休息,这时我和三哥边走边玩正巧从特派员跟前路过。只见特派员抽了两口烟说:“他妈的今天整个砸锅了。没想到大江大河都过去了,倒翻在了小河沟里,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您别这么大声喊,您瞧瞧这儿有人。他们要知道这事是您弄的,得骂您一辈子。”卫兵说。
“噢,一个臭毛孩,他懂得个屁,你放心,即使我把真相告诉他,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过不了几年他就得把这事忘得光光的。嘿?我看这孩子跟刑侦处里的那个长得差不多,说不定就是他。”
“哪有这么巧的事,孩子都这样。当时您为什么不掐死他?要是我,我当时就将他摔死了。摔死了就完事了。”“咳,当时是当时,当时的事没你说的那样简单,摔死他,你就得死,懂吗?走吧,继续开会,今天我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索性我就杀个痛快。走。”
第三天善果寺小学的老师和学生都不来了,校长都没了,还上什么学。西便门小学的老师倒去了不少,可学生到了还不足一半,所以学校只好长期停课。过了好长时间学校才复课,复课之前师生们利用返校和双十节的机会组织了游行,要求惩办凶手。一路上国民党设了好多障碍。赶巧的是之后学校的一位傅老师因病去逝,师生们又借着为傅老师送丧的机会再次举行了示威游行,这时已经离放假不远了,后来,学校就象征性地考了考试草草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