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物价一天三变,那些嘎巴新的票子没用多少天就成了一堆废纸。先前母亲听说“大被窝”要作废,忙让三哥拿了一沓纸票子到北边小铺去兑换,谁想到三哥去了没多一会儿拿着两块糖回来了。一问才知道这种纸票子作废都一个星期了,如今银行都不收了。后来用的是法币,法币开始还挺值钱,听说开始一张纸币能买一头牛,谁知道没用多少天法币也一文不值了,后来又换成了金圆券。
大哥下班回来撂下车和饭盒后,忙把一沓钱掏出来递给母亲,兴冲冲地说:“妈,跟您说这回好了,听说法币又不用了。您看今天我们发的都是金圆券,我们的头儿说这钱一张能顶一百张法币,而且永远不贬值。”
“不贬值?不贬才怪呢。你走着瞧吧。要这么说趁这票子还值钱的时候还真得赶紧用。正好咱们的粮食只够吃一天的了,明天我就去买粮,只要买了粮咱们就踏实了。另外明天该买的都买了,把钱花光了就不怕了。”姐姐这一说母亲也点头同意。
第二天母亲姐姐便带着我去大街买粮。广安门大街过去有几个粮店,日本投降之后一直都是挺红火的,谁知道今天店铺都关了门,有的还贴了封条,一个卖的都没有了。我们几个人从报国寺一直走到城门跟前却一粒粮也没买着又空着回来了。第二天又去了一天还是没买着。后来跟北边的一个称号为“大铁锅”的杂货铺里的小伙计聊起天来,伙计说:“您不知道为什么吧?我告诉您,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去啊。据说这两天是抓共党,听说共产党送过来一个密电码,这个密电码一到就等于共产党在国民党的心窝子上扎了一刀,您说他们能不急嘛。这不?北线阁东边这家被封了门,老板也被抓起来了,说是有通共嫌疑。报国寺那家铺子叫兴义勇,我斜对过这家叫永义兴,这两家店铺全被封了。报国寺那家十多天之前就被封了,我对过这家是才封的,刚封了两天。那个老板人称“缩脖子”,为人还挺好的,说话也挺和气,前天他的一家都给抓起来了。我这铺子也不敢说,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得被抓进去。这日子谁都一样,活一天是一天,死了眼一闭就得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咳!您看见没,不光是我们这些人,您从街上走的时候看见了吧,就这一条街被封门的被抓起来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就凭两个字‘通共’。什么通共,就是想抓人,内战打败了这口气出不去,他们就拿老百姓撒气。不过无风不起浪,要不是有密电码的事他们也不会这么胡闹。怎么说呢,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让他们闹去,咱们活一天算一天,爱怎么的怎么的。我这人就是多嘴,不说心里就憋得慌。得了,不说了。这日子死个人跟死个猫狗一样,说没就没。什么灵性?根本没有的事,所以说咱们还是留点神为好。您该溜就溜吧,别在外边让他们给抓起来。”
第十一章密电码疑案这一天母亲又空着口袋回来了,眼见得新发的金圆券一分钱没花,可柜里的粮食真没了。再一问姑妈,姑妈说他家也一样等着挨饿呢。晚上大哥刚下班,他前脚刚进门一群国军和特务就闯进门来。“你们家有几口人呐?”当官的问。“六口。这不,我们家的人都在这儿。这是我的大儿子,这是我闺女,还有这几个,一共六口。”母亲将户口本递了过去。
“噢。那你们家谁是户主?”
“我是。”大哥说。
“啊!怎么是你?你们家的户主不是刘福海吗?”
“刘福海是他爸爸,他爸爸去世之后当然是他当户主了。”
“噢,那好。那我就跟你说。今天我们是奉上边的命令来的。最近我们得到了一个情报,情报说共党方面最近送过来一个密电码,据说这个密电码已经到咱们这儿好几天了,可具体送到哪儿了我们还不清楚。为此上边让我们挨家挨户地搜,只要搜到了我们就撤兵,要是搜不出来我们决不罢休。那我问你,你是让我们搜呢?还是你们主动把东西搬出来让我们看呢?这两样任你挑,只要你说怎么办我们就照你说的办。你说怎么办吧?”
“不就这点事吗?那就不用你们费事了,我们给你搬,你们看着就行了。”说罢一家人就给他们搬,自己翻东西给他们看,所有的家俱都亮了一个底朝天,书箱里的书一本没落全都看过一遍,哪里找得着什么密电码。
“唉?这就怪了,这密电码在哪呢?我就不信,再翻一遍。”这样一家人又折腾了一遍,还是没翻出来。
“这怎么办?那些穷得叮当的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没有,可这条胡同就是他们家有点底,也有点文化,他们家的东西多书也多,他们家要是没有就再没有了,这让我怎么交差呀?”当官的没了主意,小特务忙说:“长官,刚才他翻的时候我看有一本就像。”
“啊?那你把它翻出来。”
“好。”说着特务过去将一本黄历翻了出来。“您看,这不是。刚才他翻的时候我眼瞧着一翻就过去了,我就知道这里边有门道,您看看是不是?”他说着将黄历递了过去。当官的一看说:“咳,这是黄历。”
“黄历?我看不像,您不信带回去研究研究没准是。”“也好,那就带回去看看。得,打道回府。走啊。”他喊了一声这些兵和特务全撤了。
第二天真是一点粮食也没有,只能是吃“等等”了。为此母亲决定让大哥去厂子里去借点粮食,她和姐姐带着我继续去街上买粮,这样双管齐下或许能解决问题。大哥答应了一声骑起车就走了。
这天上午和头一天差不多,从报国寺到广安门一个卖粮的都没有,唯一不同的是南边缩脖子那里排起了长队,说是先登记,然后到路北的一个店铺去取粮食。而且还得按户口本登记之后才能买,凡没带户口本的还得回家去取。
晌午休息,下午一开门母亲和姐姐就进到里边。里边的警察先按登记的顺序查了户口,然后将母亲和姐姐带到里边先受鞭刑,审问是不是共产党,是不是藏了密电码,之后才放回家。还让回家后就在家里等着,等到下午听到敲锣声音全家人就去西便门外的黄土岗集合,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不到全家问斩,尤其是户主不到的立斩不赦。母亲问大哥上班了怎么办?他们说“上班我们不管,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们要点三次名,只要点第三次的时候到了就没事。只要是今天过关的明天就可以再来本店,到时候准保将粮食卖给你们。”
疲惫和饥饿交加的母亲和姐姐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傍晚,在一阵锣声之后全家人一齐去了黄土岗。
天黑了下来,在黄土岗的铁丝网外到处堆满了等候的人群。这时只听有人喊:“老乡们都听着,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已经念了第二遍了,现在我开始念第三遍,这些人里要是还有不到的可真要全家问斩了。这些事,我们不是没跟你们说过,既然我们说过了你为什么还不到?你不到就说明你是找游击队去了,或是去搞什么阴谋活动去了,否则你不可能现在还不到,要那样你就怨不得我们无情了。好了,现在听我念第三遍。下一家常忠准备。”他念了一遍这一家人的人名,念到最后他问:“何文清来了没有?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你要是来了就赶紧说声到,你要是再不喊到你的全家就问斩了,我再问一遍何文清来了没有?还没来。大家都听见了,我都念第三遍了他还没到。这可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我们已经给你们做到仁至义尽了,可你们就是不听,那没办法,您只好往里请吧。”说话间几个士兵就将那几个人往里轰。
“老总,我说过他一会儿就来,他一会儿准到。您宽容我们一会儿行吧?”
“不行,一会儿他喊到我也不饶,他早干什么来的。往里走吧。”就这样这家人哭着喊着进了铁丝网。不多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和枪声响过,这里的点名又继续进行了。
我家已经点了第二次名,可大哥还没来,一时间每个人都急坏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大哥从外边挤了进来。
“现在我念第三遍,刘林到了没有?”
“到了,我就是。”大哥说。
“到了就行了。那我就把你的名字消了。”这样我们一家总算平安地回了家。等到了家一看门上的锁也被砸开了,屋里的衣物和书本也被扔的满世间都是。再一看箱子里全空了,大哥才发的两沓金圆券一张还没花呢,现在全没了。幸亏大哥去了一趟厂子,借了十斤小米,否则这一宵又没法过了。
第二天向对门大姐问了这事的经过,才知道头天晚上一群国民党士兵和特务又来过一次,看来还是为密电码来的。
“这一说他们肯定没找着密电码,这才好呢,就让他们闹吧,就冲这样他们早早晚晚得玩完。”人们解气地说。
“是啊,要这样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还不着急了,咱们急死了有什么用,不如踏踏实实等着。既然蒋介石败了那就是败开头了,说不定一年半载咱们这儿就能解放了,到时候只要咱们能活着就能有好日子过。”对门大姐说。
“是啊,但愿解放军早点过来。”母亲说。从这天起人们开始盼着解放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