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您的福,这些天我多亏了您的照应,我吃得饱也睡得着,没事还能自斟自饮喝两盅,我自己还下上两盘棋,我困了就睡,倒也是清闲自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在我一人待着的时候,我还真体会出李白《月下独酌》那首诗的意境了。李白那首诗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体会这些日子,别人都出去打仗,只有我一人待在这儿,我倒落得个清闲,这是多么难得呀。在喝酒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旁边再没另一个人陪着,也确实孤独了一些。而当我想到这句对影成三人,我反到感到了一种宽慰。您说我喝着酒,有我的影子陪我喝,又没人跟我抢跟我争,这是多么幸运啊,再说您哪顿都是好酒好肉招待我,我能不宽慰吗您说。您看我的身体过去哪是这样儿,而今天我的身体长胖了,我的裤腰带都松了三回了。哎呀呀!参谋长您倒是比过去瘦多了?”
“你倒还真有点雅兴。得了,咱不说这个了,来来来,黄参谋长这是您的位置,您请这儿坐。”参谋长起身阴阳怪气地说。
“咳!要是过去嘛,这是我坐的位置,这个位置除我之外我谁也不让坐,谁敢坐我的座位我就毙了他。而今天时过境迁,您是师长的红人,我是阶下之囚,我要是坐了您的位置那是罪加一等。得了,那个位置您还是留着自己坐吧,我站着就行了。”
“你倒是还知趣,好吧,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黄公略,今天你很得意呀?”
“咳,我是阶下囚,我得意什么?要得意的应该是您,您这回是旗开得胜了,恭喜恭喜呀,今个我就是来喝您的庆功酒的。”
“你少来这一套。我问你,你是来做说客的吗?”
“不不不,参谋长,您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他们犯的都是死罪,他们理当军法处置,没一个人能救得了他们。我是犯人,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我哪能保他们。”
“那你是成心搅局来了是吧!今天,我们打了败仗你高兴了是不是?”参谋长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
“不是!参谋长,您就这么点肚量?您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来我不说透了你还是不明白。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也免得你疑神疑鬼的。今天我黄公略是到这儿受死来了,你听见了吗?我跟你说我黄某从来不是怕死的人,要是怕死今天我就不到这儿来了。话再说回来,这次战争就是胜利了我也得死,战败了我更得死,我横竖都是死,我多活一天我就多受一天罪,所以今天我不用请,我自己送上门来了。现在我等着你来处置。”
“噢,原来如此。好好好,这个倒现成,我可以成全你。我一个参谋长别的能耐没有,办这点时倒事不费吹灰之力。好吧,你有什么要求?你要说的尽管说,该嘱咐到的都嘱咐到了,我保证把你的话都传到了,该办的事都办了,好让你放心。你说好吗?”
“那好,既然参谋长这样看得起我,我就直说了。”黄公略这话刚出口,只听门外喊:“报告!”
“进来,什么事?说。”
“报告参谋长,黄公略出来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你说吧,不要紧。”
“是这么回事,听黄公略的狱卒说,是他给放的。他说黄公略跟他说过,“这次战争如果打胜了师长还得关照我,要是打败了师长就得放了。师长是我的磕头弟兄,放是肯定的,你要放了我,我以后忘不了你,你要是不放,以后咱们走着瞧。”为此狱卒就把他放了。那狱卒我已经带来了。”卫兵说。
“知道了。把狱卒带进来。”
“参见参谋长。”狱卒一进门便吓得筛糠一样跪了下去。
“你是看守黄公略的狱卒吗?”
“是。”
“我问你,是谁让你放的人?”
“我……”狱卒吓得说不出来话。参谋长把桌子一拍说:“黄公略给了你多少钱?说!”
“我,没,没……”
“到底给了没有?”
“给了一百块大洋。”狱卒说。
“好啊,我就知道你收了他的钱。他妈的就你这样的一百个共党分子也跑了。看来我不杀你,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来人,拖出去毙了。”“参谋长,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您饶了我吧……”左右士兵不管他怎么喊叫,还是将他拖出去毙了。“黄公略,你说,你没有我的命令私自出狱,你该当何罪?你贿赂狱卒,破坏我狱里的制度,坏我国风你又该当何罪?”参谋长啪啪啪紧拍着惊堂木厉声喊喝。
“参谋长,我有点渴,能不能给我来碗水喝?”黄公略微微一笑说。
“给他!灌饱了就不胡说八道了。”参谋长说。卫兵给他端了一碗水,黄公略喝完之后慢条斯理地说:“你问的话是废话,私自出狱当然是死罪了,那还用问。”“既然你知道是死罪为什么你还要明知故犯?”“您怎么这样糊涂,正因为我犯的是死罪,我多一条也是死,少一条还是个死,我横竖都是死,我何必不多犯点罪呢。再说了,‘坏我国风’这不是我的发明,这种事古来就有。从咱们老祖宗那时起就有了‘贿赂’一词。再说了,你不也是通过贿赂上去的吗?你要不是贿赂咱们师长这个位置你坐得上吗?”
“你胡说!你造谣!你你你……”参谋长拍着惊堂木气急败坏地喊。
“你喊什么喊!这儿就属你的嗓门高,你以为你的嗓门高就没你的事了。你别忘了你是参谋长,参谋长就这个水平?当着这么多人你不嫌寒碜你。
我明说了吧,咱们国民党里早就存在着腐败之风,要不这次战争咱们也不至于败得这样惨。我可以坦白地说,我贿赂过咱们的师长,我要是不贿赂我那参谋长也当不上,你就更甭说。今天你在这儿一坐人模狗样的,你回头看看你那时候才是我的一个马卒!那会儿你还给我拍马呢。你怎么爬上来的?还不是靠钱靠贿赂吗?当时的官衔是不少,可那么多的人哪有你的份!你要是不会拍马你怎么能坐在参谋长的位置上?这也怪我不好,我要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甭说让你当参谋长,我让你连个屁也吃不上。现在倒好,倒过来了,你高高在上在参谋长的位置上坐着,我倒站在被告席上。咳!这是咎由自取呀!话再说回来,你除了会拍马之外你还会什么?你打过几次仗?过去的仗哪一次是你指挥得胜的?你研究过孙子兵法吗?你懂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你懂得什么叫‘兵不厌诈’吗?你知道共产党的战略战术吗?我不是跟你吹,他们的战略战术我全清楚。说实话这叫经验,这是经过几十次几百次战争打出来的,是用几千几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就因为这个我才建议咱们师长按兵不动的,这你说我哪儿错了?可你倒好,你把老本全投了进去,把咱们的兵全交给了别人,这叫什么?这叫轻敌,叫孤注一掷我的参谋长!咱们国民党的兵比人家多,武器比人家的好,可为什么老打不过人家?我说不好听的,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一起子人,屁都不懂就想跟人家打大仗,还想占大便宜,就你这样的不全军覆没才怪呢!
类似你这样的人古来有之,战国时期赵国还是个强国,当时只有赵国能与秦国抗衡,为什么?就是因为当时赵国文有蔺相如武有廉颇,这两个人执行的是正确政策。可后来赵国败了,为什么败?就因为赵国不用廉颇,改用了狗屁不懂的赵括。那赵括只会纸上谈兵,跟本不懂得战场的规律,因此他中了敌人的计打了一场败仗。此后没多久赵国就灭亡了,赵国一亡其它几个国家也相继灭亡了。三国时期也有一个例子,有个大将叫马谡,就因为他不按战场规律办事最后失了街亭,这样的战例还有很多……”
“你少拿古人来训我,我不爱听。今天的事还听不过来呢,我哪有那闲功夫听这个。”参谋长说。
“是啊,就因为你不爱听,所以你出兵必败,现在证实了吧?您的兵呢?我不否认他们有责任,我也绝不为他们开托罪责,可今天我首先得说你,要不是你一意孤行,咱们的师长也不至于成了光杆司令!一个师啊先生,那是咱们的命根子,你就这么像泼水一样给豁出去了!谁还能说什么。当然,我不否认效忠党国,但是你也得考虑量力而行,就跟下棋一样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孤注一掷,你得考虑你的退路啊。而你却偏偏不顾这些,你说这次失败怨谁?我实话说咱们这一个师坏就坏在你的手里,要枪毙头一个就应该枪毙你!”
“我问你,今天是我审判你,还是你审判我?”参谋长说。
“是啊!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不公,我是对的,可我是被告,你却坐在审判席上,这样的事古有先例,一点都不新鲜,所以我一点都不惊慌。你大概没忘记张定边阻止陈友谅那段故事吧。张定边冒死阻止陈友谅打刘伯温,甚至披麻带孝去阻拦,他哭着说:打则必败。而陈友谅就是不听,最后还是应验了。陈友谅回来之后不但没信任张定边,还把他杀了,这不是一样的事嘛。我今天的处境一样,这次战争要胜了我兴许还死不了,战争败了我是必死无疑。说句实话,谁忠谁就得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战国时期范蠡和文种都是越国的重臣,他们为越国的复兴可谓是立了汗马功劳。胜利后范蠡辞职不干走了,他走了什么事都没有。文种留了下来,谁想到后来文种就被越王杀了。汉朝大将韩信不也是让刘邦杀了吗?明朝的朱元璋不是炮打庆功楼了吗?就因为我忠,所以我就应该这样死,这就是报应!”黄公略停了停,接着又说:“当初我怎么说的?全应验了吧?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小看毛泽东,这个人足智多谋,尤其是他手底下有一伙人支持他,他就像老虎添了翼,绝对不能小看了。前阶段他经过艰难的长征,到陕西之后与方志敏的部队会了师,这时他就像猛虎下山,气势越发的凶猛。今日一战我军人数虽多,可我们不熟悉地形,而且我们的士兵走了那么多天都走累了,他们却是以逸代劳正好发挥自己的优势,所以说我们的人再多也赢不了。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完全正确,直到今天我仍然坚持这个观点。如果当时师长采纳我的建议,也不至于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说完了吗?”参谋长说。
“没有。这次战争我军遭到有史以来最为惨重的损失,在这儿我想问问咱们师长,这责任该由谁负?谁该受您的第一枪?您把这话说清楚,您怎么处置我都不怨。”“还有吗?”参谋长问。“我讲完了,你说吧。”“好,我来说。”参谋长迫不及待地说:“刚才黄公略说的话,咱们师长也听见了。
我想问,为什么你敢说毛泽东足智多谋?为什么你说我军打不赢?你好像就是共产党,你简直快成了共产党的宣传员了。”
“这是事实!我不能否认事实!这次战争他们是谁指挥的,你了解吗?我跟你说了吧,是彭德怀指挥的。人家是老军事家,我跟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的战法我最清楚,我的战法他也了如指掌。从阅历、资历和经验上来说你差远了。因此,我敢说你不出兵则已,出兵必败。我当时是不是这样对你说的?”
参谋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你自己说,你说的话跟共军的赤化宣传有什么两样?就凭你的这番话,你就该死罪!如今党国有难,你不出兵,我不出兵,那谁出兵?照你那样让蒋委员长当光杆司令你就高兴了。”
“立正!”卫兵一声喊,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
“稍息。你说蒋委员长拿什么去打仗?你是不是想让蒋委员长一个人去剿灭共匪?啊?让你说,这不是明着向着咱们师长,暗里拆蒋委员长的台吗?”
“立正!”
“稍息。你是军事家,这我不否认。我也承认我不如你,可如今是两党之争,你不站在党国的立场上,你就必定是站在共党的立场上。你不出兵你就是背叛党国,你还算什么军事家,你快成了共产党的军事家了你。要照你这样做,我党将不党,国将不国,让你自己说,党国还在吗?像你这样的军事家我党留你何用?不错,论军事我不如你,但是我始终没有违背党国的意志。今天我用全力支持党国的这次战争,虽说我战败了,但是我对党国的忠心天地可见,不像你朝三暮四明着说是向着党国,暗地里却是挖党国的墙角。就凭你的这番话,判你十回死罪也绰绰有余!”参谋长歇斯底里地用惊堂木紧拍着桌子。
“好了,今天谁对谁错并不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我尊重历史,尊重事实,还是等着历史的审判吧。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师长,您就下命令吧。”黄公略说。
“好,执行!”师长说。
“慢,您先等一等。几位,咱们好歹也是兄弟一场,就这样秃嚓嚓地送你们走也太不够意思了,今天我送人送到底。拿酒来!今天我豁出命不要,也得送你们一程!”参谋长说罢,警卫抬过一坛酒来,取过几只大海碗。参谋长亲自揭了酒坛上的封皮,打开盖倒了七碗,师长和参谋长先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了将碗照地上一摔,碗摔得粉碎。五个犯人也都照样喝了,将碗摔在地上。
“拖出去!”参谋长命令。
“慢,不用你们费力,我们有腿,我们自己会走!”黄公略说罢缓步朝门外走去,后边的冯团长和营长摇摇晃晃地跟着,而后边的两个则已经摊倒在地上最后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传出了清脆的枪声。
“大家注意了,一会儿散了会把检举出来的几个犯人也带走毙了,另外各牢房的看守把你的犯人看好了,是哪儿的归哪儿,不得逃走一个,听见了吗?”参谋长命令。
“听见了。”
“好,散会。”
“那,我们检举的上哪儿领奖去?”有人问。
“领奖?领你妈的蛋!滚!”参谋长一句话,问话的人吓得忙走开了。随后犯人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人们都入睡了,漆黑的夜又和往常一样宁静。
突然,一阵机枪声把人们惊醒了。我和姐姐隔着窗户向外边望去,操场的四周发出一道道火蛇,直朝广场上的人群扑去。而广场上的人却是身着黄色军衣的士兵和身穿普通服装的老百姓。随着枪声的响起,他们纷纷从坐着的地方倒了下去。枪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姓李的,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投奔你吗?我们是为了你,你倒朝我们开枪,你他妈的讲义气吗?”
“我们从陕西走到这儿就够受的了,你还欺负我们,你还是人吗?”
“你们不是说不杀俘虏吗?为什么你们出尔反尔?”
“姓张的,你恩将仇报,我日你祖宗!”夜终于恢复了宁静,渐渐地我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