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看,嘴角直抽。大宋朝开张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来教坊司踢馆的!再仔细一瞧,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俩小仆,张牙舞爪的站在大厅叫嚷。这是……教坊司的新曲目!?
周幸翻个白眼,看谢小郎眼眶上的淡青色,深恨自己下手太轻。以前在乡下,唯一能吃点正常食物的时候就是过年,偏这个时候堂兄弟经常来骚扰,一不留神就被抢。那会儿打架那是下死手,有多大力使多大力。昨天居然下手太轻!这不科学!
谢小郎显然也看到了周幸,不等其他人说话,一提脚就冲到周幸面前:“有种再来一场!今天小郎我不把你打的哭爹爹叫娘娘,小郎我就不姓谢!”
阿南接道:“不姓谢姓什么?我们可不稀罕认你做儿子!”
周幸噗的一声笑场,阿南的这张嘴呀!
谢小郎气的脸通红,怒喝:“滚!不然今日我连你一起打!”
阿南才不怕呢,这是姐的地盘!巨嚣张的叉腰叫唤:“你打啊!有种你打啊!”
谢小郎又没傻的彻底,当然知道不能猴子掰玉米一般被绕晕,直接无视阿南,继续冲着周幸吼。
有了骚乱,自然有人报陈五娘。只见陈五娘娉娉婷婷走来,虽然脸上褶子不少,但因自有一番气度,从而生成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感。只见她笑道:“哎哟,小郎君怎地这么大火气?喊打喊杀的多没趣儿,我们这里也惯常有人比拼,不如换个比法?”
阿南立刻又接了一句:“怕的话就别来!算你赢!”
“呸!我才不怕呢!”谢小郎道:“我只不跟你们比琵琶琴瑟的,其余的谁怕谁?”
陈五娘道:“既然小郎这么说……那,幸幸你说比什么?”
“绣花!”
“噗!”燕绥都绷不住笑了:“要么?打毛线?”
谢小郎更生气了:“我又不是娘们!”
“矮油,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索性你说一个呗!”阿南一脸鄙夷:“别是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吧?”而且昨天还输了!
谢小郎身边的小仆眼珠一转,接道:“那就比写字!”不信你一个小婢,还能写字不成?
周幸暗喜,却故意板着脸道:“输了怎么办?”
谢小郎也暗喜,看,怕输了吧!顺便给身边的小仆一个赞赏的眼神,小郎我今天回去打赏你!遂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不好欺负你,输了,给小郎我磕个头便罢。”
阿南快憋笑憋死了,咳,忍住!
周幸道:“你输了呢?给我磕头?”
谢小郎怒道:“我怎么会输!”
“那不敢赌?”
“谁不敢啊?”
陈五娘出来劝和:“呵呵,如今的小娃娃们越发活泼了。磕头什么的多伤感情呀?不如……谁要输了,便出钱做个东道。若是幸幸输了,要请谢小郎喝几杯好酒。若是小郎不巧,那便赏几朵花给幸幸如何?”
这话说的漂亮,谢小郎心下满足,打开折扇摇啊摇,装模作样的同意了。
陈五娘扫了大厅一眼,很好,御史中丞韩亿戳在一旁围观,可以拎出来使唤。遂走至跟前,稳稳一福道:“世人都道御史最为公正持平,还请韩中丞做个裁判。”
日日歌舞虽然有味道,但没事大家看个小品也是好的。所以韩亿也不推辞,点头便应了。韩亿此人是出了名的严谨之人,平日里也少来教坊这等场所。不知今日怎地来消遣,众人见到他出场,先行礼毕,随后围观的更起劲了。活活,御史给俩娃娃做裁判,这陈五娘也算想得出来。
教坊司的手脚挺快,不多一会儿,笔墨纸砚都齐齐整整收拾了两套,放在一张大案上。谢小郎和周幸各占一边。韩亿看了一眼周幸,心想此婢便是识得几个字,怕也学识不多,这题出的也难为人了。又看了一眼谢小郎,心下更叹,如此个混模样,还不知气走了多少个先生呢。只得道:“如此,便各自默一首耆卿的《望海潮》罢!”
柳永的诗句,在此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首《望海潮》更是流传千古之名篇。就算是纨绔如谢小郎都是背得的。谢小郎心下暗喜,这个老头儿真好,知道考流行歌曲!真是个和善的老头儿啊!而周幸好歹是教坊司成员,她要背不全柳永的词,那绝对是对她智商的侮辱。谁说做御史的都是方脑袋?看这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本事!
一时各自写好,韩亿先拿周幸的字,暗自点头,于小婢而言算不错了,大宋真是地灵人杰啊!我主圣明!再拿起谢小郎的一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去,这水平居然跟周幸差不多!那是婢女好吗!人家识字就不错了,你一个小郎君,写这么一手狗爬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于是脸上就带出不喜来,直接一丢纸张宣布周幸获胜。在一旁看热闹的燕绥捂嘴默默笑,韩老头你偏心眼儿!
谢小郎那叫一个不服气啊!就算写的不比那小婢好,那也绝对没差那么远好吗!你你你看着那小婢的字就点头笑,看着我的字就皱眉头板脸!老色魔!要不是看你是御史,一口唾沫喷死你!可惜啊可惜,韩老头那是在朝堂上都有影响力的人,何况众人本来就偏心,对小婢当然没有对商户态度好,但对小婢的要求却也直接下去八个档次不止。自然没有人提出异议,把谢小郎憋的内伤。恨不得卷起袖子直接拍死周幸。正敢怒不敢言,偏周幸一伸手:“给钱!”
谢小郎恨恨的丢出一个银锞子道:“赏你的!”
周幸高高兴兴的接了,可怜见的,也就口头上讨这点便宜了,咱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屁孩计较。
韩亿本就是进士及第,很欣赏认真读书的人。见周幸这样的身份还能坚持学习,心里先就有有三分喜欢。怜她命苦,投身在这样的地方,便拍拍周幸的头道:“尔虽困苦,然不忘知书识礼,很好。”说着拿起周幸的字一一点评一番,之后又唤随从:“且记得明日送一副字帖给她。”
此人眼中的慈爱,看的周幸差点飙泪,这不是打赏,而是真正的带着温暖的关怀。认认真真的行礼:“小婢谢过中丞。”
韩亿笑道:“不值什么,勿弃勤勉。”
“是。”
韩亿好为人师之心得到了满足,摸摸胡子撤了。
周幸乐的半死,今天又捞外快鸟!抬头一看,早不见谢小郎的身影。真可惜,那小屁孩挺好玩的!
众人没有热闹看,哄的一下做鸟兽散去。
工作完毕,回到宿舍,众女叽叽喳喳跑到周幸面前。阿宁推了周幸一把:“乖乖,今日竟得韩中丞一句赞,好了不得!”
阿南道:“是呀,竟想不到你的字写的那么好!虽然你努力,我却也悬心呢,生怕你叫人比了下去。”
“哪有,”周幸道:“不过看我一个女孩儿也能识字罢了。”其实她跟谢小郎的字真心半斤八两,不过谢小郎比她大,估计读书年份也比她长。还写成这样,确实该丢出去大插八块。
“那也比谢小郎强。”阿南撇嘴:“好小气的谢小郎,来势汹汹,竟只给了一个银锞子,他们家要穷死了嘛?”
“多大的银锞子?”阿美问道:“我都没看真。”
周幸摊开手掌给众人看:“我不大会掂量,不过这个估计也就半两。”
“啊?”阿宁叫道:“果真小气!”
周幸乐呵呵的道:“横竖是白给的,我还赚了韩中丞一本字帖。那个才值钱呢。”
“那是,难得的体面。”阿美笑道:“有这一句赞,日后出去弹唱也攒点人气。这就是我们跟着姐姐的好处了,不然若论技术,自是比不得他们从小学的,也就是仗着脸熟罢了。”
周幸想的却是,听说韩亿最是怜老惜贫,没准以后脱籍可以去求他呢!老女伎脱籍这种顺手的勾当,对于官员来讲,应该不费事吧?唔,到时候再说,横竖在这里,遇见官员是常有的事,千万不能急功近利。
这厢是一团欢喜,谢小郎却憋屈的要死。灰溜溜的从教坊司回来,跑到房里一顿打砸,碎了好一地的瓷器!边砸边骂:“那个老杀才!老匹夫!那小婢的字,哪里比我好了?才豆芽菜大的小婢就移不开眼!呸!还御史呢!说话跟放屁差不多!”
却不想谢大娘谢如恒抬脚进门,听到这话差点一跟头跌到地上,气道:“大哥这话好糊涂!怎能如此辱骂朝廷命官?若是谁宣扬出去,我们家如何是好?”
谢小郎却一脸鄙视:“你怎么到了东京,却畏畏缩缩的了?”
谢如恒没好气的说:“东京城里随处都是贵人,我们家又算什么人物?你当在老家呢。”
“什么什么贵人!”说起这个就来气:“女伎都不让人摸,呸!什么阿物儿!”
“……。”谢小郎被打之事举家皆知,合着她哥还惦记着那个女伎。谢如恒忧郁了,深深觉得当时爹爹决策错误,愣是把哥哥丢在乡下呆傻了。小地方的女伎不比京城,统共没几个官,又怕老无所依,自然是逮着有钱人就好一顿奉承。可东京是什么地方?谁看的上谢家这几个钱?如此张狂,日后必定惹祸!却也知此刻劝说定不中用,默默退出哥哥的院子,对身旁的女使道:“去问问爹爹可在家,如若不在,便叫外书房的看着,待爹爹回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