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曲姑娘听见宴席上的议论也不恼,兴许是这几日听到的流言蜚语多了,她神情冷淡,我行我素的坐在那吃茶看戏。因为今日宾客年纪都小,难免有几个小丫头到她面前说几句,若是童言无忌说的难听了,她也不恼,只拿清水般的眼波瞧她们一眼,又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祝青珩觉得她比这院子里其余人有趣多了,就走到她旁边,笑说:“我看姐姐这儿有空位,可以坐在这儿吗?”
曲姑娘见她一身打扮,便知她在孝中,琢磨了一下洛阳城中近来可有去世的官家,又看她面生,终于想起近日风传的英武侯那位从姑苏过来的未来儿媳妇这号人物了。许三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因此这位今天也是被为难冷落的多,那曲姑娘倒没甚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淡笑道:“随意。”
祝青珩道谢着坐下了。又笑道:“我姓祝,小字青珩。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曲姑娘道:“我姓曲,小字婉清。”
祝青珩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果真是好名字。”
曲婉清神色寂寥,自嘲道:“名字是好名字,但我看是有丑一人,宛若笑话罢了。”
祝青珩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其实看她周身气度,绝非一般女子所能企及,在这院子的一群漂亮小姑娘里也极为显眼,何况前一阵还专门进宫,恐怕家里也有意让她夺得头筹,入宫为妃的。没想到那件事对她打击这么大,小小年纪就说出这种心灰意冷的话来。
其实也是祝青珩太不把皇权看入眼了,毕竟在修士眼里,虽然和皇权搞好关系也是重要的,甚至各方势力都争斗推举自己看重的人登上宝殿,但并不觉得皇帝有甚么了不起。但对这种出身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来说,这种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不仅曲婉清家里人抬不起头来,她本人也不好再找到合适人选婚配。甚至这几日曲婉清的母亲已经打算让她嫁到扬州的娘家去了。
所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祝青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祝青珩拍拍她的手,温言道:“曲姐姐若是丑,这屋子里就没美人了。其实很多事情,过一段时间再看就变了个模样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曲婉清道:“塞翁失马,嗯,这是《淮南鸿烈》里的那个故事?”见祝青珩点头,又念了一遍,渐渐入了神,脸上也有了点笑影,“不错,是我拘于歧路了。多谢你开解我。”
祝青珩微微一笑:“我哪有做甚么,不过说了句话罢了。全赖姐姐自己能想通。”又看她帕子上绣的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念了一遍,笑道:“这是谁的诗句,这般别致?”
曲婉清道:“我从诗集上看见的,说是唐温如的,也不知道这人是甚么来历,诗本子上也单单只有这一首诗。这两句是诗的下篇,上面还有两句,是:‘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你若喜欢,我回去把那本子借你读读。”
祝青珩笑道:“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了。”两人又聊了些诗词的话,曲婉清道:“我听说凌夫人不怎么爱这些事,如果你在府上找不到聊天的人,就写信给我罢。”
祝青珩眼珠一转,笑道:“自从我到凌府,凌伯母就一直卧床养病,我还没见过她长甚么模样。我听别人说凌公子长得和凌伯母很像,是真的吗?”
曲婉清点头道:“凌夫人一直是洛阳出名的美人。我嫁去扬州的姨妈只十多年前在宫中见过她一面,一直念念不忘,上次回来还说到呢。”
祝青珩道:“你上次见她是甚么时候啊?”
曲婉清道:“一个多月前吧。”
祝青珩道:“我听说凌夫人不是洛阳人?”
曲婉清道:“对,我听我妈说,当年凌侯爷领凌夫人回家,那时候他还没发迹呢,所以家里人都反对这桩婚事。不过凌夫人到底甚么来历,咱们也不清楚了。我妈说当年凌夫人刚和她们来往的时候,行事谈吐都很古怪,不像她们那样。也对她们谈论的诗词女红一窍不通。”
一会儿许三走过来,见她二人聊的亲热,脸色一沉,又笑道:“曲姐姐,祝妹妹,你看我今天忙的,现在才能抽出身过来。”
祝青珩笑道:“许家姐姐哪用这般客气。”
许三坐到她俩身旁道:“今天可有甚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祝青珩微笑摇头,曲婉清夹着枚梅子道:“这戏有点儿太闹了。”
许三道:“那我让他们换一出,曲姐姐有甚么想看的?”
曲婉清似笑非笑道:“我看新出的金锁记倒很新鲜。”
那金锁记讲的是地方书生蟾宫折桂,被宰相看重想招为驸马,但书生不畏权势自陈自己早在家乡订婚,不愿毁约的故事。曲婉清这是借此暗讽许三,那许三也听过这故事,她素来张扬跋扈,于是冷笑道:“金锁记?那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浑人的故事有甚么有趣的,我倒喜欢银屏传里李银屏智斗金巧香那一段。”
这一段讲的是李银屏夫婿在异乡为官,她在家乡侍候公婆。后来去探望丈夫,发现当地官家小姐金巧香看中自己丈夫,于是施计让金小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自己落得一身坏名声。这便是讽刺曲婉清入宫无门,反而被皇帝厌恶一事。
曲婉清气的浑身发颤,祝青珩在旁边一头雾水。她感叹道果然是大家闺秀,这文化人打交道就是不一样,这两人也不知道从前有甚么过节,现在都气的恨不得咬上对方一口了,说出的话还文绉绉的,让她这个没看过戏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于是她一手拉着一个,笑道:“既然你们俩各有各的喜欢,那就让戏班子把这两出戏都唱了么。”
这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板着脸扭头冷哼一声,仿佛看对方一眼都生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