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祝溪岩携妻儿去主院向祝老太太问安。祝老太太今年八十有二,因为常年服用云机门的丹药滋补身体,脸色红润,头发乌黑,宛若三十如许的妇人。祝老爷子生前曾侍后杨,后来杨国国主沉溺贵妃佟丽华的美色,不理朝政,杨国国内奸妃干政,奸佞横行,祝老爷子一气之下辞去官职回苏州做了个富家翁,没几年旧病复发在一个冬夜里与世长辞。
祝老爷子一共有四子一女,长子祝云岩、三子祝溪岩、四子祝星岩都是祝老太太所出,二子祝碧岩和女儿祝巧岩分别由乔姨娘和沈姨娘所出。祝云岩和祝溪岩少年时结伴去云机门拜师学艺,两兄弟都被收为外门弟子,祝云岩被分入专攻炼丹的紫羽阁,祝溪岩进的是不起眼的雁回峰。祝溪岩十七岁的时候被破格提拔为内门弟子,同年在十一脉会武中夺得第七。后来下山游历,多有奇遇,但碍于资质和心境所限,他卡在金丹期已经近二十年。
祝老太太正躺在绣椅上听丫鬟杜鹃给她读信,大夫人钱氏在旁边作陪。她看见祝溪岩四人走进听喜堂,站起来道:“三叔,三弟妹。”息夫人并两个孩子回礼,祝溪岩点头,问钱夫人道:“大嫂,怎么不见大哥?”钱夫人道:“你知道云岩的脾气,一炉丹药没练好他决不出门,现在还在屋里守着他的炉子呢。”祝溪岩笑道:“大哥一向认真。”
祝老太太故作嗔怒道:“你们几个倒是投缘,聊得火热,就把我这个老婆子扔到一边了?”她揽着早早过去的祝青珩,后者舒舒服服的窝在她怀里挑着水晶果盘里的梅子吃。
祝溪岩走过去,陪笑道:“妈,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左看右看,只见椅子上躺着个姑娘,还正奇怪您去哪了呢。”祝老太太笑道:“你们听听老三这张嘴,说的还像话吗?你这些甜言蜜语只管和你媳妇说去,和我说有什么用?”
祝溪岩笑道:“旁人有彩衣娱亲,我这几句话若能逗母亲一笑,也当记一大功。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到时候我和妈一起出去,旁人见了,只管和我打听我身旁这个小妹子是谁。”祝老太太笑着打他,说道:“越说越不象话了。老三家的,回去好好管管你当家的,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调皮。”
息夫人在一旁默不作声,见祝老太太叫到她了,才回过神一般,挤出个笑影来,说道:“二哥所说句句不假,媳妇也是这么想的。”祝老太太一向觉得三儿子娶来这么个神仙妃子一般的妻子是撞了好大的运气,再加上息夫人性子娴静,不爱生事,因而几个儿媳妇里最中意息夫人。见她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关心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吗?”
息夫人其实是因为祝溪岩昨晚那句话,回房后不开心了半宿。祝溪岩虽然一向像对眼珠子一般疼爱她,但他深知妻子是为了什么痛苦,偏偏责怪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出来,心里也老大不痛快。算算他们自相识以来,起的争执都是和那人有关,甚至他的心魔都是因此而起,想到这些,也颇有心灰意冷之情。然而此刻瞧见息夫人脸色苍白的可怜模样,他心中疼爱之情早已胜过那些许埋怨,主动道:“是昨夜窗户没关好,明月有些着凉了。”
祝老太太心道:“他们两个都是修士,哪里还会怕夜风。”这样一想,心思自然歪了,了然道:“既然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玉珩和青珩两个人在我这里玩就好了。玉珩,来和你妹妹一样坐到祖母这里来。”
祝玉珩先问了息夫人一句“妈,你不舒服吗?”息夫人心里熨帖,摇头道:“我没事。”他才将手里攥着的点心一口塞进去,然后晃着手走到祝老太太跟前。祝青珩挪了挪身,给他让了个位子。祝玉珩一屁股坐下,只听见祝老太太在耳边吩咐道:“小莲,给玉珩和青珩倒两杯玫瑰露来,再把那两盘点心都端过来。”
小莲在旁边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取玻璃瓶装的玫瑰露。祝青珩看杜鹃还拿着信纸静立一旁,便问祝老太太道:“祖母,刚才杜鹃姐姐在读什么啊?”
祝老太太颇为高兴道:“是瑞珩的家书,他说他已经到杭州了,过几日就能到家。”
祝瑞珩是祝云岩和钱夫人的独子,在家排行第四。祝云岩今年六十有一,因为是修道中人,和祝溪岩一般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秀青年。祝云岩年少的时候曾经有位红颜知己,后来两人决裂,那位红颜知己飘然离去,只留给他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祝云岩几度打听都打听不到她的音讯,一怒之下摔烂自己最心爱的炼丹炉离开了云机门。
离开云机门后,祝云岩抱着女婴心灰意冷的回到祝家,将女婴托付给祝老太太照顾,自己就钻进炼丹室里再不出来。祝老太太给女婴起名叫祝菁珩,是她孙辈的第一人。等祝菁珩长到三岁的时候,祝云岩第一次从炼丹室里走出来,他看见祝菁珩摇摇晃晃的向他走过来,勉强将她抱起来哄了一哄便放到地上,不愿再看她肖似她母亲的脸庞。
祝老太太见祝云岩终于肯出来十分高兴,一边让身边丫鬟抱起被祝云岩冷落的祝菁珩,一边告诉祝云岩她给大孙女取的名字。没想到祝云岩顿时如石击胸口,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的连念了两遍“菁珩”,突然怒目道:“这孩子不能用菁!”终于逼着祝老太太将祝菁珩改为祝静珩。又过了几年,待祝静珩长成十一岁的少女,并且已经前往神梦谷拜师学艺多时,祝老太太终于不忍看祝云岩将自己锁在炼丹室里孤独一辈子,遂为他聘娶了杭州知府的三女儿钱氏为妻。
钱氏嫁进来的时候正是二八韶华,天真开朗,笑起来嘴边还有一对梨涡。祝云岩对这门婚事不冷不热,新婚第二天就钻进炼丹室里,连归宁的日子也不出来,给了钱氏好大一个没脸。
钱氏埋在钱母怀中痛哭,红肿着眼皮责备其父道:“爹爹若疼爱孩儿,何苦将孩儿定给这样的人家糟蹋!”未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怒拍桌子,叱道:“姑爷是云机门的高徒,自然和俗世人不同。你自小便教你读《女戒》,难道只学会了在背后嚼你夫君的舌根?”他声音放缓,劝诫道,“婉姐,你今日怪我们给你找的夫婿一心只知修仙,丝毫不在意你的感受,他日你的手帕交都成鹤发鸡皮的老妇,而你因为姑爷的仙丹青春仍在,就知道感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