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萍嘴里说着谢谢乡长,眼前就浮现出乡长方才的目光,耳边也响起乡长方才说过的话,那心里又是翻上翻下的涌动着一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又理不清。等把几个人送走,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看雪亮的应急灯,又看看剧本,竟一个字也写不出。
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吓了夏萍一跳,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她这里?问了声谁,门外不应。夏萍害怕起来,努力回忆自己刚才送那几个人出去是不是锁了大门。不然,是队长儿子疏忽了没锁?于是想开门还是不开。犹豫了片刻,又问道,谁,不说话我可不开门!
我。门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楚,那声音分明是熟悉的,但又有点陌生。夏萍突然明白是谁了,心跳起来,忙说,我睡了,有事明天说吧。
门外突然笑起来,说,你不要了我就走啦,明早下乡。等我回来再说。
夏萍顿了顿,咬咬牙一把拉开门,靠在门上的乡长顺势就倒在了她怀里。夏萍惊喊一声,你喝醉了?
夏萍费了好大劲才把紧靠在身上的乡长扶坐在床边,乡长顺势又倒在她一尘不染的床上。夏萍一边拿茶杯倒水一边转着脑筋,水送到乡长嘴边了还没个主意。门锁突然砰的一声自动碰上了,像是有鬼作祟似的。夏萍立马就出了一身汗。
乡长就在这一刻不醉了,翻身起来一把搂住夏萍,一手就关了应急灯,喷着酒气的嘴就在夏萍脸上蹭开了。
夏萍急了,手脚头并用地乱动,只是不出声。可是越挣扎越挑起对方的欲望,身子被搂得更紧了。紧接着,乡长的一只手就插进贴身毛衣伸向胸前,随着身体的被触碰位置的增多,夏萍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勇气,身子发软,脚跟有点站立不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乡长像是感觉到了,抱起她往床上放。
突然间灯光大亮,迟来的电放射出超常的光芒,把一对男女暴露在强光下。乡长的动作停住了。夏萍愣了片刻,抹去涌出眼眶的泪水说,你何必这样,我依你就是了。说着自己动手解着外衣的扣子。夏萍脱一件扔一件,外衣毛衣长裤毛裤袜子,啪啪地扔在乡长脚下,骤然亮起的灯光使夏萍的脸有些苍白,急促而有序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随着衣服的渐少,夏萍露出了丰满而又匀称的双乳和臂部,站在床上让人想起脱衣舞之类的名词,但又分明少了淫荡多了几分壮烈。乡长傻了一般站在离床两米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女人像上战场一样置生死于不顾,心就像用什么扎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去,轻轻开了门又轻轻带上门,随着砰的一声锁响,一丝不挂的夏萍瘫在了床上泪如泉涌。
门外又有了响声,夏萍本能地拉过被子遮住裸露的身体。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门下的缝隙中塞了进来,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好久好久,夏萍才醒过神来,跳下床,一把抽出信封里的钞票撒了满地,使劲用一双光脚丫子踩。只觉得有一种东西堵在胸口,踩一下就会少一点。裸着的夏萍感觉不到寒冷,像是热衷于此刻的舞蹈,长发披肩泪光盈盈,白皙的肤色在灯光下如凝冻的牛奶,那曾跳过多少舞蹈的一双长腿分外挺直,在飘落在屋子里的那些钞票上舞着蹈着……
乡长果然没有再来打扰夏萍,各路人马都下乡去了,连吃饭的人都寥寥无几,夏萍庆幸无人干扰,便一心一意改起剧本。熬了五天,本子算是改出来了,赶紧就安排其他几项活动。那时在城关镇,除了一个文化站长,还有一个文化干事,再加上镇政府的宣传干事,三个人一人分管一摊,工作就容易得多。自从到了石沟乡,就一个光杆站长不说,连乡里的宣传委员也是夏萍兼着,县里只要是有关文化宣传方面的会议,都是夏萍去开。回来落实任务,自然也非她莫属。就连体委组织活动也少不了她。
再加上博物馆的文物普查,管理和流失,以及防止挖坟盗墓倒卖文物,凡跟文化沾点边的事儿都归她管。
有一次夏萍开玩笑说,我这挣钱不多管事不少,比你们这儿书记乡长管得还多。
旁边有人说,你管的那也叫事?能给乡里的经济指标翻一番,还是能让地里多打点粮食?锣鼓响不响,庄稼照样长。
夏萍本想唇枪舌剑地辩论一番,可一看书记乡长虽没表态,脸上却是一副认可的神情,自己孤军作战就是赢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一个县文化局派来的文化干部,说不定哪会儿一纸调令就又走了,何苦伤这个和气?反正该开展的工作再难也要开展,有些事情,只要你打着县委的旗号,有一纸红头文件当令箭,他书记乡长再有意见也得执行不是?
夏萍想着就笑了,正好走到乡中学门口,就有声音问道,夏站长有啥喜事,一个人偷偷地笑。
夏萍抬头见正是她要找的美术老师梁田,笑得更欢了,说,我是想找曹操曹操就在这儿等我,这还不值得笑?说着两人就进了梁田的房间。
到底是搞艺术的,这房间又变新花样了,满石沟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情趣的地方了。夏萍环视着四壁上的剪贴画和一些剪纸,还有泥巴做的蒲剧脸谱,憨态可掬的小泥娃娃,赞不绝口。
梁田苦笑了一下说,可这满石沟乡也就你一人欣赏这些,校长还说我不务正业呢。边说边洗茶杯为夏萍倒水。夏萍无语,从她来那一年这个美术系毕业的大学生就在这所中学,中学不设美术课,他就代一门体育,平时画画黑板报,自己搞点创作。他原是想去一所中专艺术学校教书的,因没有后门让人给挤了下来,现在就是想调怕是比当初分配都难。
梁老师,我看你办个美术班吧,收几个有灵气的学生培养培养,若是能有两个考上美术学校,也就是成绩了。夏萍突发奇想地说。
梁田又苦笑了一下说,我何尝没想过这些,可校长不同意你也白想,校长每天想的是升学率,哪儿能顾到这些。
夏萍说,你就利用每天下午的活动时间,再加上假期培训,一个学生多少收点费,一来给学校搞点收入,二来如果考上美术学校,不也提高了升学率么?
梁田犹豫一下说,石沟乡就够穷的了,再收费还有谁肯让孩子来呢。
夏萍笑着说,我看你真是个书呆子,现在的农民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收费,他就会觉得你那没价值,现在谁还搞这无偿的买卖呢?适当收点费肯定能行,县中学美术班哪年都满满的。我记得你有几个学生还是画的不错的,这次县里搞书画展,一个乡一个展厅,农民哪儿有那么多作品?我想咱们联合搞,我那儿能收十来幅书法作品,四五幅美术作品,你这负责收剪纸和贴画,还有学生的年画都行。光把你这房间的拿去也能挂它半个厅,还是高水平的。
梁田也笑了说,我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行,我就让学生去准备,有两个学生的奶奶就是专搞剪纸的,这其实是她们的作品。说不定这次展览后真能收几个学生呢。
夏萍站起来告辞,走到外面又叮嘱道,这展厅的整体设计可是你的哦,不敢误了,正月十三开展。过两天我就把作品送过来。
梁田应着,那校长那儿呢?
夏萍停住脚问道,校长在不在?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别让你帮了我再受批评。说完朝校长房走去。
梁田又追着问,这钱呢?
夏萍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垫着,面包会有的。
从学校出来,夏萍又拐到乡供销社后院找老范,老范是退休干部,老婆在供销社当保管,老两口就住在仓库边的平房里。进了门,老范低头鼓捣收录机,见夏萍进来也不抬头就说,饭在锅里,你自己端吧,我这腾不开手。
夏萍笑着说,早饭已过午饭未到吃的哪门子饭呀?
老范抬头见是夏萍,笑道,我以为是老婆子回来了呢,这不早上忙着出库,到现在也没回来吃饭,今儿个不是赶曹村乡的集市么。快坐快坐,你这是稀客。
夏萍坐下说,什么稀客,哪天也见几次面。我是求您帮忙来了。
老范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说啥帮忙的话,我这不闲得慌吧?就说让你给我找个事干呢,老婆骂我,你能干啥事?连米汤都熬焦锅了。说着,老婆倒进来了,说,夏站长你别用他,他真是啥也干不了,就会舞拳弄脚的,也不怕扭了腰。
夏萍点点头,说,今年县里要搞老干部冬季运动会,我想请您出马,以后再有类似的活动就干脆直接找您好了,反正我也不懂。
老范说,你是太忙,不懂是谦虚的话。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咱们能上三个项目,太极拳说不定还能拿名次呢。
老婆揶揄道,看你兴的,给个棒槌就当针使,你那两个拳脚还想拿名次,县里那么多老干部拿什么?
老范说,看你说的,重在参与嘛。
夏萍也笑了,说,范局长的太极拳确实打得好,费点功夫让他们练练,说不定真拿名次呢。
老范说,这帮人要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说不定拿第一名呢。只是人太少。
夏萍站起来告辞,顺手把县老干部局的文件交给老范说,我可就不管了哦。
老范连连说,放心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可这总不能白干吧?叫我说乡里给每人买一套运动装也就行了,工资就不要了,我去做工作。
夏萍忙说,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我一定告诉书记乡长,你先领人练着。说完急着往外走。
老范说,这录音机和磁带我做奉献了,你们明白就行。说完哈哈笑着送客,见夏萍拐过弯了,便不由得伸胳膊蹬腿,在大门口便动作起来。
离剧团来还有五天,夏萍就把戏报贴了出去,为了这些戏报,她整整写了一天,想着自己的墨迹贴在各个村的路口墙上,如同一幅画一样让众多的人欣赏,心里就美滋滋的。更美的是贴戏报人带回的消息,说农民一听说是地区的剧团来演,就高兴得不得了,家家忙着请亲戚到时候来看戏。还有人赶着磨面蒸馍压面条买菜,为的是亲戚来了方便。哪家没有七姑八姨,这多年不唱戏,唱戏就成了大喜事。人人奔走相告,打听哪一晚有名角儿唱,提前订票子。有人说,场场不空不就成了,哪个角儿也跑不了。不就两块钱一张票吗,卖二斤苹果就够了。滞销的苹果突然就火起来,果商纷纷往石沟跑,说这一来戏果子都好收了,价不再咬得死紧,你添点他低点就成了。像是连锁反应,这苹果一快,纸箱包装袋塑料绳,运输的车辆,以及供销社的食品食堂的麻花副食部的咸菜,连同装苹果的劳力都快了。石沟乡因了这一消息竟然在这大冷的冬天显得热气腾腾,就连下乡收农林特产税的乡政府干部也从中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
临去地区前一天,夏萍把卫部长孙主任小胡连同通信员叫到文化站,几个人落座后夏萍说,等我的电话打回来就开始卖粟,乡政府留一百张赠券,从五排到六排,剩下的全卖。
孙主任问,那边上的留下谁要?不如到中间留上四排,省得到时候分票作难。
夏萍说,不管他,到时候哪怕他们抓号呢,四排太多,咱们还指望这些甲票卖钱呢。然后又对小胡说,你的任务最大,别看这安排住宿,里面学问可大呢。你拿张纸记下来,到时候可别出错。
小胡不服气,说,你可别唬我,当初林业上开会我也干过接待,难不住我。不就是男女分开吗?我再笨还不至于把男女混杂在一起吧?
夏萍说,你懂什么,这可是剧团,名角儿要安排单间,夫妻俩的安排双人间,财务上也要安排单间,最好是在乡政府院里,免得出事。还有夫妻俩的不能安排老百姓的家,人家忌讳。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说,这么复杂啊,至于吗?那中央电视台的慰问团下来可该怎么办啊。
夏萍说,你不懂,若是那反倒好办,怕的就是这不高不低的主儿。最好把乡旅社的房间全包了,中学老师能回家住的也腾出来,还有乡政府院里,让几个女的挤到一间房,几个单身的并一并,把床单枕巾洗一洗。剩下的打通铺也就差不多了。还有饭,得提前买面买菜买肉买煤,还得找个人盘炉子,要那种三眼筒的,像咱们这过事用的一样。
小胡伸出手说,钱呢?
夏萍说,先垫上,不然就赊账。
小胡喊道,我可没钱垫,两个月没发工资了,这马踩住车着呢。你把私房钱拿出来,反正你又不缺钱。接着就皱起眉头说,没想到我这任务这么大啊,到时候我可要多分钱。
夏萍一听到钱就像被人扎了一下,愣了片刻说,你这还没干就讲钱,我算是看错你了。你就盯着我那两个钱,我还要给剧团交定钱呢,四千块可不是个小数。
小胡说,四千块还不是你身上一根汗毛,开出租哪个月不闹几千块?
夏萍又把脸转向卫部长和孙主任,两人却避开她的目光谈起其他的事来,夏萍咬咬牙,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扔到小胡怀里说,我看你就是不想出血,那还想挣钱?好像是我一人的事。
小胡数数钱说,不多不少两千块,只是这钱咋这么脏,像是土里刨出来的。
夏萍脸刷地变了。卫部长赶紧说,有土也是钱,你咋不把没土的拿来?夏站长,我也同小胡一道买东西吧,反正看场子要等戏来了再找人。
夏萍回过神来,说,行,你就帮小胡一起干,反正维持秩序是开戏时的事,通信员也一起帮着买东西。大家全力以赴啊,我可是走了。
等夏萍的电话打回来,众人的心却凉了一半,夏萍在电话里说,因为省里要来一位新到任的领导,地蒲要赶到省里去演出,原来定好的三天五场戏只能演两场,章村乡和曹村乡全一样,白天一场夜里一场,连夜转台,三天演完就进省城。并在电话里交代重新贴戏报,还把住宿要求一一讲给小胡。
孙主任说,这下别想分钱了,两场戏按原来的计划只有一万块,给剧团四千,再吃去两千,车费两千,也就剩下两千了。给站上一千,咱们几个闹活一场落二百块,还不如搓几圈麻将呢。
小胡说,是呀,当初上这娘们的当了,别把咱们当猴耍,闹活一场两手空,图个啥?
卫部长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计较钱多钱少了,能看戏就没白干。人家夏萍为的什么?人家家在县城,又不是没机会看戏。咱们这次都把老婆接来,让过过戏瘾,省得再骂咱这山沟里穷的只有羊粪蛋。
孙主任不吭声了,小胡说,也是,下午就回家告老婆一声。这大冷天的坐在场子里可不好受,不然把老娘也接来。
通信员说,拿件大衣不就成了。
卫部长说,你当这是乡里啊,再穷也有件黄大衣披着,村里就有棉褥子,前几年看宣传队唱戏,我老娘就拿两条褥子,凳子上铺一条,腿上盖一条。
通信员说,如今咱这有座位先不用搬凳子了。
孙主任说,这洋灰墩子不铺褥子,可真能把老婆的尻蛋子冻掉,夜里想浪两下都不行了。
大家笑起来,各自去行动。
剧团是夜里两点到石沟乡的,小胡和卫部长就歪在夏萍的床上等着,夏萍穿一件呢子大衣,哆嗦着说不出话。通信员忙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喝了两口才说,赶紧帮着卸车安排住下,明儿下午两点开戏。又忙着收拾床铺说,完了咱们上卫部长那儿碰碰头。还有好多事呢。
小胡喊道,我们还当装卸工啊?
夏萍顾不上说话,卫部长说,那你歇一会,我们卸完车再过来不就行了,你跑什么。
夏萍说,我这房子让吴玉兰住了,她这次是带病下来,《关公与貂蝉》是她的主演,差一点来不了呢。说着又去捅炉子。
众人无话,听外面汽车喇叭一个劲地催,夏萍跺跺脚,扔下杯子就走,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