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将近盛夏七月,这日,甄老夫人等又聚在了甄爱爱房中,甄老夫人和甄夫人又争执了起来。
“红颜?”甄老夫人夸张地拍了拍桌子,怒眉指向甄夫人,“你居然想出这种名字,红颜薄命,你这个不肖女简直是诅咒起了我的曾孙女。”甄夫人忙辩解,“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只是一时疏忽了,那也是我的孙女。”
原来她们一直以为甄爱爱生的是男孩子,想的也尽是男孩子的名字。事后虽然知道了是女孩子,却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满意的名字来。甄老夫人和甄夫人两个人越老越生出了几分稚气,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拌个嘴,更何况是有关甄家第八代女人取名这等大事,连日来她们更是口水横飞你来我往好不壮观,连甄爱爱都没有插嘴的份。
“不如叫可儿?”红千惹走进房说道,甄老夫人双眼一亮,“可儿,红可儿,可人儿,这个名字好,就叫可儿。在我看来,天下间也很难找到第二个像我曾孙女这般可人儿的。”甄老夫人边说边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甄夫人也连声附和,红千惹走到了她们女人群中,甄老夫人忙欢喜地拉他到自个儿身边坐下,抓着他的手不放,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孙女婿呀,如今爱爱连孩子都帮你生了,可儿又那么可爱乖巧,你可不能再一声不出就又突然离开了,你都不知道,那天你一走,我的心呀,都要碎了。”
“哎呀。”甄夫人叫了一声,也忙不迭地飘着小碎步坐到了他身边,“女婿,我的心至今还痛着呢。”见甄老夫人和甄夫人这般年纪还连番向红千惹撒起了娇,房中甄爱爱、甄心心和赫敏等皆不禁失笑。红千惹倒是一派自若,也不觉生烦,好言安抚了一阵,转而叹了一声气,“只不过,千惹只怕又要伤你们的心了。”众人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看向了甄爱爱,“我们该回都城了。”
我们?甄爱爱满眼不解。不是我,而是我们?可是,有她什么事?
“可儿始终是王家血脉,日前已经从都城传来旨意让我带可儿回都城,我知道你不会放心让可儿独自随我回都城,也就只能一同前往了。”红千惹平静地解除了她的疑惑,事实上,如果甄爱爱还是以前那个无所顾忌,横冲直撞的甄爱爱,他就算必须硬从她手中抢走可儿,也不会让她一起回都城。
他的顾虑甄爱爱当然不知道,不过她自己是绝对不情愿回都城,除了有桑未落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一种入了骨的厌恶和排斥。但圣旨难违,红千惹看透了她,知道她无法舍弃可儿,即使是万般不情愿,她也得跟随回到落帝城,再回到那个险象环生的地方。
甄老夫人和甄夫人当即抹起了眼泪,她心虽有千万不舍,也只能垂眼默然不语,免得更惹她们伤心。红千惹知道她心里难受,走到她身边牵过了她的手,紧握于他手中,她盈盈抬眸对上他温润安谧的眼眸,心里不由一暖。她在忧虑着什么,不是还有他在身边吗?
有他在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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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府大门口的马车队已早早候着,去年甄爱爱离开保定城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那时她离开是雀跃的,今日她离开却只有沉重,连离别之伤也退居其次。才一年,已恍如前世今生,想想她也不过才十八,单看外貌还不过是青葱少女模样,她的眼眸却不再是光芒四射,那些光芒不是消失了,而是沉了下来,沉在很深的地方,藏着。
大伙人出了甄府大门,又停了下来。甄爱爱伸手替甄老夫人和甄夫人擦了擦眼泪,离别伤感之类的话已太多了,她只简单告了别,临行前目光穿过前边的人,落在了站在后边的万富来身上,微微一笑,表示着信任和希望。她信任了万富来,只因她不甘白白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只因她相信万富来的能力。
跟她一起走的有阿雪,赫敏,三三和四四。本来性子单纯的三三四四她是不想带的,但是她和可儿身边总得有侍候之人,赫敏虽处事成熟,但始终不善于侍候人等琐碎事,难免欠妥,像可儿更不是赫敏可以照顾得来。
离开之时,保定城百姓照样那般热情不舍地相送,喊红千惹的声音远远盖过其他一切声音,甄爱爱不由坐在马车内说道:“现在你可比我受欢迎多了,这些人呀,还真是喜新厌旧。”
“你嫉妒了?”他坏笑朝她凑近了脸,“放心,我还没有变心呢。”她含笑撇开脸,逗弄起了婴儿篮里精灵可爱,正咧着嘴笑的可儿。
待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出了城,马车队停下来暂作歇息,可儿已经睡着了。她下马车想要活动一下筋骨透透气,走没多远,发现红千惹也跟了过来,她正想念他几句,金黄的夕阳下,风抚过她的脸,也抚过漫山白色芦花,雪花一般的苇絮于她眼间飞舞,一浪接一浪,摇曳着,层层叠叠,泛过缕缕轻烁的金光。
忽有一阵幽邃的埙声自她身后传来,她讶然回身对上红千惹,偶有芦花落于他垂散的发间,他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衣背着夕阳而立,全身轻笼着一层淡淡温煦的金光。埙声如诉缓缓拂过她耳际,她听痴了,也看痴了。埙声已止,他走到她身边时她才察觉,不禁吞了吞口水,他看入眼里,不由轻笑。她误以为他在笑话自己一时为他的美色所惑,恼羞成怒地伸脚狠踩了他一脚,大步往马车走去,他忙伸手拉过了她,她措不及防跌入他怀中,整个脸闷闷地撞在了他的胸膛,故意连声喊疼。
她抬起脸时,不期然他也低下了头,两人的双唇吻合地对上,皆是一怔,她正被狂跳不止的心弄得头晕晕,他已将她抱紧,紧贴着她的身子狂野迫切地吻起了她,她被吻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下了他的舌头。他不防吃痛放开了她,嘴中已弥漫开了腥甜味,“你这女人,居然咬得这么狠。”
“谁叫你把舌头伸过来?”她不满朝他吐了吐舌头,脑子里浮过刚才他的狂热,双颊倏地暗烧,他低笑走近她,“你干嘛脸红?”她慌张地退了几步,他随之又逼上了前,如此几次,她按不住气羞烦躁地推开了他,“你这个死****,你不是说你不是喜欢女人吗?”
“以前是这样。”他不怀好意地对她挑了挑眉,“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还是挺喜欢女人的。”她脑子一阵混乱,直望着他发懵,这大半年来所有回忆潮涌般向她袭来,她恍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想走,他又拉住了她,她回身大力挣开了他的手,头脑发热地直朝他嚷嚷:“骗子,什么喜欢男人,通通都是骗人的。很好玩吗,这样一直把我当傻瓜耍……”
“怎么可能好玩?明明每晚就睡在你身边,你想的却是别的男人。”
她被刺痛了,也生出了刺,“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不爱你,连喜欢也没有,是你自己一厢……”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话已说不出口,这不是她本意,却已经伤了他,他自嘲低低一笑,擦过她径直走开,她只得懊悔地绞着手指头。她刚才是疯了吗?怎么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即使她不喜欢他,即使她一时承受不了他们之间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管怎样,他对她总是好的,好到她都有了罪恶感。
这天起,他们开始冷战。刚开始她以为不过是闹腾一两天的事,谁知道这场冷战竟一路持续到了都城。入都城时,天色已晚,马车内他们仍是相对无言,谁也不搭理谁。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倏地传入了马车里,外边马车夫也接声尖叫了起来,甄爱爱心一惊,不由掀帘张望,昏暗的街道边上一名男子正高举着满是血的菜刀直往身下早已血肉模糊的人一刀刀砍着,她吓得连忙放下了车帘。红千惹见她脸色不对,才掀帘察看,那男子仍视若无人地砍着,他只得下车一探究竟,顺便吩咐其余马车里的人别伸出头来。那些马车夫一个个都恐慌地背过了身不敢再看,骑着马的随侍士兵脸上也都没了颜色。
只有红千惹和阿雪走近那男子,那男子似乎是察觉不到他们,仍埋头猛砍着身下早已死掉的人,看衣饰死者是个女子无疑。砍着砍着,男子手中还仍举着菜刀,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后背上深可见骨的抓痕赫然醒目。
“这抓痕是不是很眼熟?”阿雪问着,上前下身一看,果然,男子已没了气息。
红千惹已看过男子背上的抓痕,应该是被野兽抓过,伤口才会这么深,也无特别之处。阿雪这么说,想来是有什么蹊跷。男子刚才的疯狂令他想到了在花间别苑失去人性攻击甄爱爱,肩上也有类似抓痕的梓林,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梓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只有阿雪似乎知道些什么。如今阿雪勾出这事,看来两者确实有什么关系,而当日梓林和这持刀砍人的男人的异状也同他们身上的抓痕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