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桑未落。”
这大牢的日子里,这是甄爱爱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刚开始红千惹也不理她,后来抵不过她没日没夜的纠缠,私底下派了人去请桑未落,但得到的总是拒绝的结果。甄爱爱始终不肯相信,只认为是红千惹扯谎骗她,两人关系也一日比一日恶劣,正确来说,是她对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恶劣。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二天,终于盼来了桑未落。红千惹走了,也遣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了他们两个。她惊喜欲狂地看着他出现在自己眼中,满心的思念和无法压抑的狂喜悄无声息没在他冷冰冰的眼中。
“看来你过得不错。”环扫了一遍应有应尽的大牢,却独漏了她,他淡淡说,“不要再让人白跑,我不会再来了。”
原来红千惹没有骗她,她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为什么,你明明很关心我不是吗?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背过身,沉声道:“我们不可能的,今后也不会再见面。”
“不会再见面……”她难以接受地喃喃自语,突然反应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颤抖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黑麟国的内奸,金矿也是假的,所以那老头要处死我了吗?”闻言,他转过了身,双手反握住了她的肩,“什么内奸,什么金矿?”
见桑未落一脸震惊不解,猜想他完全不知道内奸的事以致不知道她有可能因此无罪释放,还以为她死定了才会说今后不会再见面这样的话,她忙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讲了一遍,眼眸间流转着柔情含笑直盯着他,“放心,我会没事的,只要抓到黑麟国的内奸,我就可以回永安候府了。”其实她心里是忐忑不安的,为免他担心才故作轻松。
他垂眸回视她,却如隔了什么的疏离,远得捕捉不到焦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便想离开,她急忙拿起墙角桌案上的两幅画卷,上前将其中一幅放到了他手里,“这是我的画像,你要常想着我,我也会想着你的。”边说边将自己手里边的画卷摊开,赫然就是初次到甄府端坐于厅上主位一身白衣的桑未落,神情衣间细末都纤毫不差,只不过深邃的眸间多了一抹她自作主张的温脉柔和,正凝望着迤逦而来的女子,而画中女子只是一个背影。
然而,她知道,他也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在她心中,最快乐的地方是甄府,同他一起在甄府生活是她一直所向往。
他鬼使神差地也摊开了他手中的画,一样的画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转了角度,映于他轻晃的眼中的是她巧笑倩兮的笑颜,专注温柔的眸光。
收起画卷,他默不作声拿着画走了,她怅然若失地低垂着眸盯着手中摊开的画卷,思绪时而心喜,时而落莫,时而不安地翻转,说不出的烦乱愁怅,这是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情绪,喜怒哀乐对她而言一向是很分明,现在全乱了套。她是一个不善于思考也不喜欢思考的人,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事让她不得不费神,光是猜测桑未落对她的心就已足够让她烦恼,是否能平安出去,以及出去后那些她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威胁。
是啊,现在的她的的确确稍微有了些许敏感,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为人行事或许不太正确。然而也仅限于此,再多她也没心思再搞清楚,满心只想着桑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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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快马传来捷报,红麒国与黑麟国交战大获全胜,并发现了金矿,当即重兵驻扎,派遣监工大臣和大批矿工前往开矿,同行还有大批亲随家属,更有不少商贾伺机前去以图利益。一时间,荒寂的花溪镇竟热闹起来。
都尉陈平因通奸卖国被捕,却在押解途中被暗杀。为此,红麒国老国君大怒之下竟不顾群臣的阻止一并将押解将士罪责,连降三级,杖责三十。而朝中人人皆知都尉陈平由丞相林峰一手提拔,死前一直在林峰之子将军林霄底下任职,西北方一带也正是林霄大军所管辖之地,陈平更是由林霄亲自派遣前往花溪镇。
虽无实证,但矛头还是一下子指向了丞相林峰,朝中部分官员虽畏惧于林峰三代为公根深蒂固的显赫家族和权势,但为了自保都明显地保持了距离。然而,严酷问罪于怠职将士的老国君却像是全然不知其中关联般,非但没有问罪防备林峰的迹象,反而继续让林霄固守于西北方,更将花溪镇开采金矿一任全权交于林霄监督。
那个“主人”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红麒国,朝中无论官职大小却都不见有人突然离开。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摸不清楚头脑了。
究竟还藏在暗处的黑麟国内奸是谁?不仅朝中官员忧心忡忡地在猜,连民间百姓也在猜,一时纷纷扬扬,茶楼酒肆里议声不断,几乎谁都被指了个遍。哪个官员稍微被人提多了几遍,即刻惶恐地夹着尾巴小心做事。
可随着甄爱爱的无罪出狱,光明正大地又回到了永安候府。还真是甄爱爱一出,谁与争锋。桑未落的那套说词是帮了她脱罪,却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沦落过贼匪手中的甄爱爱是否受了辱?
这个问题引起了更大的议论热潮,男人都不禁摇头叹息要是能捉到这么一个美人儿谁能白白放过吗?女人个个一脸鄙夷地冷嗤甄爱爱天性狐媚,无视贞节,肯定为了活命苟合于贼匪,要不然一个弱女子哪能从凶悍的贼匪手中逃脱。
这个疑问不到一日便成了人人认定的事实,茶楼酒肆里甚至有人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甄爱爱怎样落入贼匪手中,又是怎样受辱的过程,各人各有说法。
这次的风言风语,甄爱爱倒是知道了。虽然她并不在乎,但心底里却有了点厌恶人心的险恶。若不是永安候府里有桑未落,她一点也不乐意呆着。被抓到赞善庵那天候府里那些人的脸就像一记刻痕地刻在了她心上,并不痛,却刺眼。想来想去,还是三三四四那两个小丫鬟顺眼得多了,回到候府当晚她就派人快马连夜接她们回来。两个人过得比她糟糕多了,虽然她千叮万嘱两人还是没有等到甄府的人来接她们就已经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花光了,要不是她再迟一两天去接她们,估计这会她们都二次卖身了。
她回候府才两天就迎来了王后的寿辰,身为三品安夫人的她也在出席宫中宴会的名单中,坐了二十多天的牢她早闷坏了,正盼不得这样的热闹。翌日早早起身妆扮同桑未落一起进宫。
时值十月,秋高气爽,一下轿甄爱爱就如脱笼之鹄雀跃,要不是桑未落在旁,她早到处乱窜了。下轿步行百来步,穿过长桥,便来到了桂园。因为王后单氏喜桂而得名,恰巧这个季节桂花正旺,因此特意将寿宴摆在此处。
才踏入桂园,幽香即淡淡绕于鼻间,甄爱爱一向不喜欢花草,也觉得清香怡人。转过第二道拱门,才见各色桂花于阳光底下堆簇绽放,桂花围绕下设着一张雕花紫檀长桌,底下左右两边各列着两排红木脚矮长桌,除了中间主桌设两座外,每桌都只设三座,大约只摆二十来张宴桌。看来今日能出席宴席的人身份都不一般,大多数人都落了座,只剩下中间主桌,两旁首桌,左边次座和右边后排中间各空一个位。
还是男女左右分座,一想到要跟桑未落分开,她陡然失了兴致,拖着身子无趣地跟着随侍宫女到右边后排中间宴桌位上坐下,桑未落则在她对面次座入坐,与他同宴桌的一个是蓄着短须,方脸广颌,威武不凡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就是让她“魂牵梦萦”的梓林,自她进来,他也一直在注视着她,目光泛寒直逼向她,十足在说“你怎么还不死,早点去死吧。”
她恨恨地跟他肃杀的视线交上,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都骂了遍,挤眉开眼地务求弄出一个比他更凶狠更慑人的眼神,交战了半会,他只是像根木头干瞪着眼,她自觉没趣也就悻悻地移开眼,正百无聊赖探头四处张望,她身边的女人不是宫中嫔妃就是大官将候家眷,头上金钗银饰叮叮当当作响,做作地摇着罗扇,不时咬牙娇笑,各异的香粉更是令她不舒服得蹙起了眉。她回眼扫过她们,那些女人都像有了某种默契止住了细谈声,嘴角含讽朝她微笑。
心里清楚她们对自己的蔑视,她故意回了她们一个同样意味的笑容,丧期未过的她不过脂粉轻施,只随意盘了个简单的发髻缀以玉钗,乌黑长发由深绿发带挽系,身着同色深衫裙。置身于宴桌间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女人之间反比骄阳盛桂更为璀璨耀眼。
那些女人都不免自惭形秽地转开了视线,片刻,脚步声传来,数名太监宫女簇着为首的叶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