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就这样昏迷下去,好累,只要让她安静好好地睡下去,等她醒来又会是活蹦乱跳的甄爱爱,她还要回保定城,回家。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真回到了甄府,温暖慢慢地侵绕她全身,没有冰冷疼痛肮脏恶臭,她又像往日般裹在了柔软暖和的床褥中,奶奶、娘、姐姐也都一一守在她身边。
一只轻柔的手覆上了她的前额,如一股暖流抚过她压抑冻结已久的脆弱,眼泪无声溃堤从她眼角滑落,渐渐地,竟成了咽哽的低泣。那只手温暖的触感却突然抽离,她下意识想伸手抓住,人也蓦然清醒了过来,错愕对上那双暖如春阳脉脉含笑的眼,正如第一次她促然撞见他时一般。
她泛白的双唇动了动,像没看见他似的木木移开眼往旁边寻找着什么,她旁边已然没有了奶奶她们,这里也不是甄府,她还是在牢房中,只不过这间牢房比起先前那间好得太多太多,如果不是那铁栏和铁锁刺眼地摆在那,这间牢房甚至说得上舒适,她身下所躺身上所盖的也确实是软榻锦被。
她恍然回过神来,发觉红千惹正坐在她床旁拿手帕轻轻擦着她脸上未干的泪渍,仍发沉的脑袋一时间竟茫茫然的一片空白,只是迷眼蒙蒙地盯着他的脸,他散落在肩侧的长发似有生命般不时在她眼底闪动,他的发丝极黑极柔,就像他眼底的黑瞳黑得漆亮,如水般没有半点杂质的澄净柔和。他的嘴角自然地微翘着,以致总给人他在笑的错觉。
“你这样子,该不会又想着嫁给我了吧?”红千惹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手帕,将她的手摊放在他左手掌心之间,右手手指从一个宽口小瓷瓶中抹了些白色乳膏往她血肉模糊的掌间轻轻涂匀。
她脸色一变,不顾疼痛猛地抽回了手,“嫁”这个字硬生生地揭起了她未愈的伤疤,所有事如潮涌向她袭来,她痛得彻底清醒了过来,横瞪了他一眼,气愤转瞬即过,更多还是止不了幽怨伤痛。“把她抓起来。”这句话又冷冽地在她耳边回响,是桑未落把她送到这里的,他不仅不喜欢她,居然连半点情分也没有。
低眼扫过她的阴霾,红千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执意又拿过了她的手层层缠上纱布,任她如何也挣不开,“伤口已经发炎成毒,你再这样,也只能把双手剁了。”
“剁了?!”她苍白的小脸即时连一点点血色也没有了,全身僵住,小手冰凉凉地在他掌间发颤,他无声笑了笑,将包扎好的手放下,另拿起了她另一只手重复抹药缠上纱布,满意地来回打量了下活像两颗错综复杂的粽子的杰作,咧嘴笑了笑,才倾身扶吓傻了的她坐起,伸手拍了拍她冷冰冰的脸颊,“傻瓜,骗你的。”
“骗我的?”她先是一愣,随之又高兴又气恼地直瞪着他,他自顾唤人端来了一直预备着的药汁,一闻到那苦臭味,她即刻厌恶地转过了脸。
“看这情况,我是要辜负桑未落所托了。”他状似无奈地耸耸了肩,她倏地回过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低眼扫了扫手里的药汁,她迟疑地皱着眉头,见双手被他缠成那样根本无法拿东西,只好张开了嘴,一脸理所当然地等着他来喂,他也没再跟她磨蹭,一匙一匙不紧不慢地喂起她来,喂完了药,还体贴地唤人给她拿来蜜饯。她嘴里吃着蜜饯,狐疑地眯着眼睛瞅着他,“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好像是你先对我有不轨的企图。”他笑了笑,转而正色道:“我刚才说了,我只不过是受桑未落,你的继子……”说到这,他缓了缓,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所托要好好照顾你。”
她苦涩一笑,“既然抓我进来坐牢,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就算身体好了,也要剃光头当尼姑,做人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若是不把你送进来,你自己的小命保不住也就算了,你家里人也得受你拖累。”
她一脸不解地摇摇头,“为什么?”
“你以为迷晕赞善庵里的人逃出来,违抗圣旨是儿戏吗?如果不是他先把你送进来,你这会连命都没了,你家里人说不定也会因此遭受牢狱之灾。就算侥幸让你和你家里人都逃了,除非你们舍弃根基逃到完全不熟悉的黑麟国,否则一辈子都得担惊受怕,躲躲藏藏。”
见她后怕不已的样子,他抿唇笑道:“不过你运气好,不跑得远远的反而跑到都城来,而他也已经帮你想好了脱身之计,稍后有人审问你,你就说赞善庵遇到贼匪偷窃,迷药也是他们偷偷下的。反正那一带也常有贼匪犯案,不会有人怀疑。至于你,当然是他们起了色心,顺势掳走了你,你千辛万苦才从他们手中逃脱回到都城求救,并无逃跑之意。”
“原来他是这样为我。”她惊喜地柔声低语,心窝暖暖的,低眸浅浅一笑,流转着从未有过的娇柔动人。他生硬地移开了眼看向了别处,声音也淡了些,“还不止呢,当日要不是他保住你,你连尼姑也当不成,就直接人头落地了。”她仍是一脸不解,歪着脑袋等着他接着说下去,半会也不见他开口,急忙用手肘蹭了蹭示意他赶紧说个清楚,他没理会,反而站起了身走到一旁墙边的背椅坐下,隔了距离,黑眸淡漠而疏远,似乎看着她,又似乎穿过她在寻着什么不可知的东西,“你求我,我心情好的话就告诉你。”
“你……”她气结地想发脾气,但想想还是憋着气地忍了下来,刚想服软开口求他,他神情古怪地摆摆手,“算了,你还是安静些的好。”缓了缓,才平声道:“大祭师梓林你应该知道……”
他……一提到梓林的名字,她心里一动,已然清楚了一大半。
“他说你是不祥人,将来定会颠覆红麒国,要保红麒国的安定就必须处死你。而圣上向来信任他,他就这么说,圣上自然也就允了,毕竟处死一个人的性命对所谓一国之君而言不过是寻常小事。而对于底下那班人,死的只要不是他们,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呢。”他转而一笑,云淡风轻的飘渺虚幻,神情越发古怪,“还好,你的继子还挺孝顺的,用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力保住了你,他站了出来,一些人不免也要顺势站出来。这样一来,只能两方各退一步。而你,就只能当尼姑了。”
“笨蛋,笨蛋。”当了解了真相,她气恼自责地骂起自己的同时,心中的甜蜜幸福,对桑未落的爱恋疯狂地滋长。亏她跟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竟然不清楚他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故作冷漠的性子。幸亏她跑回来了,要不然害了家里人不说,这辈子都误会了他,抱着那个她自己想出来的鬼答案伤心。不行,她出去之后一定要当面向他问个清清楚楚,绝不能放弃,要一脚狠狠踢开那个梓言,说不定阴险小人梓林暗算她就是受这个蛇蝎美人指使,她还要叫阴险小人梓林吃不了兜着走,最好让他们兄妹都剃光了头一个当和尚,一个当尼姑。
“哈哈~~”想到这,她忍不住兴奋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不过才笑了没几声,便因为体虚中气不足差点喘不过气。看穿她的心思,他毫不留情一盆冷水泼向了她,“别高兴得太早,尼姑你还是当定的,净心师太。”她嘴边的笑容僵住,苦丧着脸扁着嘴怨声嘟嚷,“要我当尼姑,我干脆死了算,至少、至少不用死得那么难看。”
“照我看,当尼姑也是挺好的,光着头起码夏天凉快。”他皮笑肉不笑地揶揄起她,自得其乐,“那天我烦了,也剃光了头当和尚去陪你。你是净心师太,嗯,那我就叫做无心和尙。”
“哼,你应该叫丧心和尚,丧心病狂的臭****。”她气呼呼地别过了脸,虽然气得快要爆炸,但一想到他是王子的身份,希望的火苗滋滋地冒了出来,赶紧压下心口烧得正旺的怒火,转脸挤出讨好的笑容,可怜兮兮地轻声道:“你能不能帮我求求……”
“不能。”他坚决地扑灭她希望的火苗,她不死心地苦苦哀求,他终于受不了她起身打算离开,她情急之下掀开被想下床缠住他,恰恰因为太急,被子才掀到脚边就急不可待地起身想冲向他拦腰挡住他的去路,于是,她的上半身是冲出去了,脚却还被绊在被子中,毫不意外,毫无美观可言,她直直地栽倒下了床,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他愕然一怔,回头才见到她栽倒在地的狼狈样,不禁扑哧一笑,无奈地上前扶起她坐回床上,她“哎呀呀”乱叫了一把,地上铺满了干草,她其实也没怎么摔疼,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故意惨叫,她正决定流上几滴眼泪之时,他双手扳住了她的肩膀,一脸少有的认真,“没有用的,我是无能为力。”他确实是无能为力,那日在大殿之上,合他和桑未落那群人之力也只能保她如此。要不是他刚好司掌都城司法刑狱,这会,她这条小命恐怕还没有怎么折腾就断送掉了。
他的声刚落,她酝酿好了的眼泪想藏已是藏不住滑落了脸颊,他伸指抹去,微微一笑,却掺杂着复杂难懂的情绪,“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为你擦眼泪了。”
她眨了眨眼,莫名有些慌乱地推开了他,抽离这份不自在的暧mei,环抱着自己,“臭****,别老是趁机占我便……”话还未说完,她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羞愤朝他尖声嚷嚷,“谁给我换衣……”这句话也才嚷到一半,她猛地又是惊喜又是急切大喊,“信,我身上的信呢?”
“你身上衣物都扔了,再说你之前身上都湿成那个样子了,就算是有信也毁了。”
她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头,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而急喘着气,才一副随时会崩溃昏厥过去的样子,眨眼间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仍显得过于激动急声说道:“带我去见老头、圣、圣上,红麒国有黑麟国的内奸,我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