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微微一怔,心里骤然间如冰冻般寒冷,疼得刺骨,他慢慢松开手,泪水滑落脸颊。
“……好……。”他冷冷笑道,“好,是,这是我说的,你可别后悔……。”
常歌蓦地一下瞪大眼睛,尚没反应过来,非墨就摔下她的手,夺门出去。
外面的晚风呼啸作响,风冷,夜冷,他的心也冷。
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白明月怒气冲冲往她这里来时,常歌方回神。
“你混账!”劈头盖脸,她就这般骂道,直抓着她肩膀怒吼,“你对他说了些什么?你这死丫头,你就会欺负他,是不是?!”
想起她适才脱口而出的话,常歌猛地一颤,反而揪着她衣领,“他、他在哪里?他怎么了?”
白明月指着她鼻子,恶狠狠,“我告诉你!公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收拾你!”
常歌大脑一片空白,胸腔抽搐着翻腾,她跌跌撞撞跑出门,径直往他房间奔去。
游廊上来往有几个府中下人,前面的屋子皆亮起灯来,她顿然惶恐不安,心跳加快,畏惧得不知所措。
拨开几些个端药来的丫头,常歌愣愣地走进屋里,那其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
非墨正靠在床上轻轻喘息,脖颈上显然有一血痕,对面的子言满眼怨愤地与他对望,胳膊处已带了伤。一望见她走来,子言不顾伤势,气得发抖,狠狠拍桌。
“你滚出去!”
“……。”她哑然无话,只看了眼非墨,流着泪摇头,“……对不起。”
“我叫你滚出去!……。”子言几步上前,正欲发火,手臂却忽的被非墨拉住。
他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
“不妨事。”
听得他此话,子言越发怒火中烧,喝道:“你这样惯着她,你有什么意思?你当真要为她去死吗,萧非墨,好好看清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自然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非墨眉峰轻蹙,缓缓转过头,一双眸子里淡然无波,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认真道:
“是这世上,我最在意的女子。”
常歌扶着门,整个人慢慢坠了下去,她心头难受,痛入骨髓般,千万情绪一涌而上,连站立的勇气也没有,就只抱着膝,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想不到的事,都发生了,如今像是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一样。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能逃避,一切都可以当作过眼云烟,可直到现在她才了然,有些事情到底是没法逃的……
子言看了看她,又回头对着非墨瞪了一眼,终是没说话,他将小药瓶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踱步出屋门。
房中霎时一片寂静,无声无息,静的有些毛骨悚然。
窗外灰暗的天色隐隐开始变淡,兴许用不了多久,新一日的黎明便将来临。常歌把头埋在臂弯中,听着周围清浅的动静,分分毫毫入耳。恍然间,这五年的日日夜夜在她眼前尽数闪现,从当年爹爹在众人面前对她的羞辱,到苏卿过世,到被朝廷通缉,到流落塞外……兜兜转转这许多圈子,她最后还是回了汴梁。
或许冥冥中,她是逃不掉的……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来,缓缓伸手环着她双肩。语气里有些凄然:
“小伍……我们俩不吵架,就这样静静说话,可好?”
闻见他声音,常歌颤着身支起头来,看向他,那伤口上缠着的白布微有些渗出血来,眸子里却仍旧清清亮亮的,不曾后悔也不曾气恼。
看了半晌后,她竟是捂着手,摇头哭道:
“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头顶,非墨长长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她发间,轻轻道:“别的都莫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觉罢,万事都有我,好么?”
他这一句话说得何其简单,常歌也已是身心疲倦,不愿再开口,靠在他怀里,手指颤巍巍地抚上他脖子上的伤,半途却又被他拦住。
非墨略有尴尬地咳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我先抱你回房睡觉。”
常歌垂下眸来,没有拒绝。
“嗯。”
春末时节里,气候暖意融融,非墨的胸膛上温度可亲。不知是不是真的困了,她也未说什么,因怕又说出什么来让他胡思乱想,往后的事情,隔段时间再想也罢,她如今只想安安生生休息。
毕竟,这个世间,她最不忍伤的那个……还是他啊。
立在屋外偷偷看了许久的白明月和子言悄然走出来,像是心中有大石落地般,骤然皆松了口气,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四月末,春日渐渐在花香里过去了。
天色微明,曙光渐露,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空气里还能见得些飘飘浮浮的尘埃。
祐子十几日前就跟着她娘往郊外镇子上住下了,不过闲来时还会跑过来,求着非墨教他些武功。但祐子娘又希望儿子能考功名,拿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故而也多次和非墨提过,他也只得教点防身的东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自那日后,常歌又发了一回烧,昏昏睡了几天,心境也就平稳下来了,不常说些刺激他的话,也没再提要走的事,于是两个人的关系便如此不冷不淡的沉淀着。
她不愿再提往事,不过是被他的举动吓到,虽偶尔也会发呆出神,但比起最初见面到底好了许多。非墨看着她日日表情的变化,自也不焦急,只耐心的等。
朝阳初生,绿草茵茵。
小心推了门进来,白明月端着药碗轻手轻脚走到桌边,放了托盘却往床上瞧。那床的另一头摆了个小竹篮子,里面花花绿绿的,不知装了些什么,被衾里的人一动不动,看似睡着。
她唇边微微勾起弧度来,小声清了清嗓子,换做非墨的嗓音来,装模作样地低低道:
“……还没起?”
明显看得那被子上起伏一下,常歌装睡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翻身过来看她……
“该失望了罢?我可不是公子啊!”白明月不同她客气,径直就坐了,招呼她起来,“就猜你没睡,来喝药吧。”
常歌略有些无语地盯着她片刻,方才点头爬起来,在桌上捧了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尽。
白明月自不是个记仇之人,即使上回因她害得子言受了点轻伤,不过多少也从非墨口中听说过她的往事,倒对这个曾经的富家大小姐的遭遇很生理解,瞧她心底多半亦留有情念,故而便不与她为难,只笑嘻嘻地看着她的脸,打趣道:
“你个小丫头,脸皮儿就是薄。我说啊,是心里早早就原谅公子啦,不过碍着面子没敢承认,是不是啊?
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那么死脑筋?
你家那什么师兄,原先也是帮你们俩牵的红线,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和公子在一起很对不起他,那你们俩不在一起了,不是更对不起他了嘛?啧啧……笨得很,难怪不得会喜欢公子。”
“……这算什么话?!”常歌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却仔细琢磨她所说的,居然找不到来反驳的语句,最后只得道:“我不是小丫头了,今年二十有一。”
“还有脸说?”白明月冷笑,伸出食指来刮着脸羞她,“这么大的年纪了,人家姑娘孩子都会读书习字了,你还老姑娘一个,依我看,不如挑个好日子便和公子成了吧?嗯?”
常歌被她噎得完全没法插嘴,却是转了转眼珠一想,森森对她弯了唇角,“白姐姐这么关心我,倒不如多在意一下自家的亲事啊。
你不着急,只怕子大侠也该急了罢?我记得,你的年纪似乎不比我小呢……这么耗下去真的好么?‘人家姑娘孩子都会读书习字了,你还老姑娘一个,依我看,不如挑个好日子就和子言成了吧,嗯?’”最后一个字学极了她的口气,白明月看她提起子言来,顿被说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了半日,最后伸了手就去掐她脸颊,嘴里怒哼着。
“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很厉害啊!教我看走了眼,哼,今日不收拾收拾你,改日就该骑我头上去了!让你得意……。”
她手劲极大,又老揪着常歌脸颊不放,估计再扯下去她的脸准会肿。思及如此,常歌看准时机,两指往她穴道上一点,白明月没料到她会出这么一招,一时愣住,浑身麻木僵硬,动弹不得。
“你……你这丫头不是不会武功的么?”
常歌嘻嘻笑望着她,摆手指得意道:“武功是不会,点穴的功夫我倒是还记得呢。”
白明月撅着嘴,不悦道:“那你还不解开?”
“解开行啊,你可得保证别欺负我。”
白明月没法,只得服软,“行啦行啦。我保证,我保证啦,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常歌俯身下去,朝她两穴位轻轻戳了戳,她方放松了身子,活动着四肢,反而一脸困惑地看着常歌。
“听公子说你的内力废掉了?好好儿的,可是惹上什么仇家?”
“……仇家,倒是没有。”往她旁边坐了,常歌有些落寞地笑笑,方把去塞外吃错药的事情简单与她讲了,白明月微微愕然,继而神色惋惜。
“好歹也有那么多年的内力,就这样毁了……当真是可惜呢。”她摇摇头,“你瞧着,能不能找个好大夫来给你看看?或许还能治好呢?”
常歌垂眸浅笑:“不知道……再看吧。好不好,不都这样么……。”
看她眼底里浮上些伤感,白明月皱了皱眉,扯扯她衣袖,“别想啦,公子他认识个很厉害的大夫。住在封雪岭的红药真人你可知道?她医术天下无双,如若公子找她来给你看,指不定能治好的。”
红药师父么?
常歌也没多提什么,只对她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了。
“这是你编的?”白明月随手拿了她一条穗子来,在手里翻开,甚是喜欢,“送给我吧,好不好?”
“行啊。”反正她闲的无事,也只成天摆弄这些,剑穗多得能装下一个篮子了。
“手真心巧啊。”白明月取出自己佩剑来,把穗子挂上去,继而又用手肘捅了捅常歌。
“公子去武林几位长老那里赴宴去啦,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怎么?你想子言了?”常歌朝她挑挑眉。
白明月先是一愣,随即嗔怒:“谁想他了!烂嘴巴!”
吃了午饭,在屋里百无聊赖,趁着外面阳光还不太大,常歌抽空出来走走。
老在房间里呆着,似乎还没往宅子里头逛。以往虽也来过,可是记不太清了,好像东厢房后面有个小山丘,里头生了不少竹笋,旧时她还挖过一些来吃,倒不知现如今还有没有。
白明月自在床上午睡,她也不欲多加打扰,于是就自己偷偷地绕着去了。
头顶正好飘来一朵云,将日光遮得浅薄微黄,走了没多久,垂花门一过对面就是一个小竹园。常歌探头往里面瞧,一丛丛的翠竹蔽日窈然,满眼皆是绿色,清新宜人。
她迈开步子小心翼翼踏进去,这里面静的吓人,比起多年前来的时候,竹子长大长高了不少,竹笋亦是遍布一地。
常歌朝深处而行,正瞧着有笋子鲜嫩可人,她蹲下身准备细看,却不想耳边忽传来一声轰鸣嘶吼,她整个人为之一振,没站稳就仰后坐了下去。
林子对面窸窸窣窣有什么动静,常歌惊愣不已,一手迅速往腰间摸暗器,她如今武功不行,但好歹自保还有能力,石青这小院她以前从不曾发现有什么猛兽,难免掉以轻心,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擅自乱闯才是。
正犹豫着要不要扔一记暗镖,此时此刻那阴暗之处缓缓有个黑影显现出来,越发逼近她,常歌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一股大风吹来,竹叶翩翩飞起,方才的白云瞬间被吹得散开,阳光骤然明亮。
对面那一身淡色花斑的吊睛白虎霎时映入眼帘。
只见它高约摸有一丈,身长一丈有半,气势威武,眼神犀利,头顶却有一撮暗色的白皮,虎爪踏着地上竹叶,咯吱咯吱而响。
常歌吃了一惊,记忆里觉得这老虎似曾相识,好像在何处见过。她正准备站起身来,背后就听得有人厉声道:
“阿冬,不要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