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野狼正欲扑上前,蓦地见眼前不知几时落了一人,尚未回神过来,非墨就唰唰几剑划过去,野狼受惊纷纷往后退,待发觉自己身上并无伤口之后又不禁蠢蠢欲动。
非墨原只打算唬它们走不欲伤其性命,却不想此招并不奏效,待见这几只又作势要扑来,他只得动真格。正巧前几日石青教的那套“烟云十七式”剑法他已小有所成,倒想着拿这野狼来练练手也是不错。
思及如此,剑尖忽的一抖,脚往前小跨一步,十七招瞬间一气呵成,但他又怕将狼杀死,故而下手并不用半分内力。光影流转,滔滔剑招下,几匹野狼哀嚎出声,再不敢逗留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
常歌自附近草丛中闪出来,拍着他的肩由衷赞叹道:
“你方才那是什么剑法?看着好厉害!想不到你近日来的武功进步这般大。”
非墨只浅笑道:“是师公教的。”
“诶,我当然知道是他教的……。”常歌也未放在心上,转身俯下去看那地上的东西。这凑近一瞧,还当真是只白皮老虎,毛中还夹杂白色斑纹。不过看它身形大小应该是只幼虎。
“它腿骨脱臼,想必是摔伤了。”非墨伸手摸了摸这老虎,后者一双水灵灵眼睛看过来,却是不叫不吵,只吐舌舔了舔嘴边。
“我接骨太生疏,你会不会?”
他点头:“会。”
“那好,我来摁着它,你接。”常歌说罢,右手扣在它脖颈上,左手摁着它背脊,非墨探到他后腿之处,飞快“噶擦”两声,接上骨。那老虎猛地回头来望了一圈,又扭头慢慢动了动腿。
常歌看它这模样,不由笑道:“好像没事了。”
非墨先是一笑,随即又顾虑起来。“这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它如今尚小,放他在山中会不会被别的兽类吃掉?”
常歌挑挑眉,静待他下文。
“我想……。”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带回去如何?”
“不行。”常歌拒绝得飞快,正色道,“它是老虎,又不是狗。拿回去养只会削弱它适应环境的能力,往后变成只病猫来,就更没法活了。”
“……。”非墨无力反驳,两眼只盯着那白虎看。
常歌起身来拉他,劝道:“该走了,都这么晚了,若是师父发现我们到处跑只怕又得挨骂。”
“可是……。”他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
“好啦,你要喜欢这些,改天我们捉条狗来玩玩。”常歌拖着他的胳往回走。非墨也不知因何缘故,觉得这畜生有几分亲切之感,说不清道不明。
回道观时,已是午夜,石青的书房灯火早熄了。
常歌打着呵欠,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姿,余光看见非墨皱着眉似乎想着什么出神,她方困倦道:“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房间就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哦……。”他挠了挠头,目光却是放在手里的剑上,有所思的垂眸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两指不断抚着剑身的纹饰。
“怎么了?”常歌看他神情呆滞,只顾盯着剑看,不觉奇怪的上前问。
非墨抿了抿唇,歪头低低道:“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他纠结地皱了下眉峰,迟疑着开口:“方才我拔剑之时,感到剑鞘上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这个。”非墨递了剑过去,指指上面凸出来的小方块,解释道:“这个东西以前是没有的。”
他的剑,常歌也只在初见面时看过一眼,却没仔细深究,摸着他方才所说的地方,顿然觉得蹊跷。难不成这会是什么暗格之类的?
古往今来,亦有不少武林高手将秘籍心法暗藏在宝剑宝刀之中,如若真是这么回事,反而说得通。
“你还记得不记得,是碰到何处它才凸起来的?”
非墨苦想了一会儿,摇头:“记不得了……。”
常歌白了他一眼,嘀咕道:“算了,也没指望你会记得。”她拿了剑左右摆弄,试想着何处会有机关一类的东西,但寻了好半天也是无果,顿然有些气馁。忽的她似想起什么来,看着非墨道:“……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师父是要你把这把剑亲手交给三师父,是不是?”
非墨老实地点头:“是。”
“那没准儿师父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呢?”常歌把剑塞在他手里,欣喜道,“不如直接去问他老人家,可好?”
眼看她说风就是雨,作势便要拽着他往石青卧房跑,非墨忙摁住她,无奈道:“现在时间太晚了,明日再去罢。”
“哦……。”想来也是,她笑着颔首,“也好,那我先回房去睡了。”
“嗯。”非墨伸手把自己外袍褪下来罩在她身上,犹豫了许久,还是低下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夜里冷,以后我罚跪……你不用来陪我了。”
周遭顿然温暖起来,常歌方发觉到冷,呵着气搓了搓手,含笑道:“再说吧。”
月华皎洁,东风料峭,转眼又是一个春季。非墨静静看着她走远,又拿了宝剑在庭院里呆呆坐着,心中什么也没想,可又好像装着什么。
右眼皮突突的跳个不断。
想前几日总是左眼在跳,这几日又是右眼跳。他表情略有些异样,惶惶不安,干脆便就靠着栏杆小憩,任由寒风刮过脸上,清冷刺骨。
第二日早课上完,书房里冉冉腾香,虽无暖炉但温度却是适宜。
空城闲散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犹自品茗。对面的常歌和非墨排排站着,眼巴巴看石青对那剑上下翻弄,面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但看得出来也是摸不着头绪。
常歌望了望非墨,开口道:“师父……是不是我想错了?这仅仅只是装饰,可能并无暗格。”
“机关是一定有的。”石青也没看她,两手在剑柄处摁了几下,解释道,“这把剑并非凡品,乃是高人所锻造。既然被你误打误撞碰出这么个东西来,那就必然不是简单的纹饰之用。”
一旁观了半日的空城忽然漫不经心地说道:“凌风本是师兄你门下弟子,不如用用你当年教他的那套解暗器机关的法子试试。”
石青恍然点头:“说的是。”
只见他手指往剑柄几处分别敲了三下,又往剑鞘末端轻轻一打,听得“啪”一声,那凸起的一块果然出现暗格,里面却只放了一张纸条。
众人面面相视,石青两指将其夹出,飞快读完,脸色一瞬沉下,空城看他这表情也狐疑着凑过去看,片刻后,听他轻轻一笑。
“契丹还真是野心勃勃,已占幽云十六州却还想着称霸中原一带。”
常歌听之一愣,“难道非墨他师父所写的,是辽的军政机密?”
石青点了点头,看向非墨,问道:“你说,你曾随你师父往契丹去过几次,是么?”
他赶紧应道:“是。”
“那你师父可曾告知过你什么有关契丹的事情没有?”空城接口追问。
非墨为难地摇头:“……并没有。师父并不乐意我问他这些,他说他做的这是有关两国交好百姓和乐之事。”
常歌微有不解:“怎么?难道辽国是背地里有什么阴谋不成?”
“纸上只说契丹有大有攻我大宋之意,恐第一下手之处是在保州,再由保州南下往祁州、赵州进军,最后攻我开封。”
非墨皱着眉沉吟,“今新帝登基不久,政权不稳,如若契丹当真起兵恐怕会对我大宋不利。”
空城将那纸条揉成一团往灯上烧了,笑道:“你师父之意,大约是想要我等帮忙击退外敌。”
“关我们什么事?难道朝廷自己没兵没马吗?”常歌抱着臂冷哼,“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况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又不是来养饭桶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空城把烧成灰的纸条轻轻吹散,伸手就揉着常歌的发髻,温言道,“可是你别忘了,自岐沟关之战后,宋军可是一败涂地,不仅军心涣散,而且只守不攻。我朝建朝以来皆是重文轻武,能用的能打的有几个?
朝廷里就算有力战之人,那些个儒酸文人都是排之挤之,实在不成气候。”
听到这里,非墨倒是小声辩解了一句:“据我所知,那位三司使寇大人却是个不错的好官。”
常歌离得他近,闻他这句话不由笑道:“难得你也有知晓这些事的时候。”她又转头去问石青,“那按三师父的意思,是打算去向朝廷‘毛遂自荐’了?”
不想石青冷下声音来,喝道:“这是我们的事,你个姑娘家少来插手。”
“我……姑娘家又怎么了。”常歌低低哼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发觉周遭气氛僵硬下来,空城抬眼扫了扫众人,微笑着放下茶杯,随意道:
“话说……小伍,你回来也有段时日了吧?总该回家瞧瞧你爹了。”
由他这么一提,石青也想起来,正眼看着她,严肃道:
“说的是。你别忘了,你回来还有大事要办。”
常歌低下头,背着手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自是知晓还有顾家的那门婚事要处理。顾沉衣先行回去了,说是若劝解有眉目就将传信来,眼看过了大半月还是没有动静,多半事情不妙,这个时候回去也不知是凶还是吉。
石青瞅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朝非墨看了看,端起杯子来,淡淡道:
“非墨也跟着你一起去罢。”
他眼前不禁亮了一亮,忙抱拳应道:“谢谢师公!”继而又是满脸欣喜地望着常歌傻笑。
对面的石青见状不由暗暗叹气摇头,反而空城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自顾乐呵。
清晨,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常歌便随着非墨上路前往汴梁。
苍木居离其并不远,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尚未到午饭时候,他们二人就行至城门口。
在今宋,开封汴梁乃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城市,光论城中建筑那可谓是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辉煌。进城便可见脚底街道宽敞整洁,两边楼阁高大雅致,街旁店铺屋舍鳞次栉比,招牌于风中微晃,小贩叫卖之声,处处可闻。
这街上又更是人来人往,繁盛活跃,各色精致衣衫,各类玩物器皿让人眼花缭乱,小食摊前的诱人香气扑面而来,引人食指大动。
约摸是许久没有回家,常歌也显得有些愉悦,步伐轻快,直直朝着街北面而行。
内城西北,乃是一栋府宅,华贵奢侈,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高耸入云,而那不远处就是开封府衙,过路之人不断。那上书写有“常府”二字,门口两个家丁守着,虽比不得太师府开封府那般威严,但却散发着一股贵气。
常歌在门口停下脚步,守门的家丁一眼便就认出来,忙恭敬施礼。
“大小姐!”
常歌点头示意,举步就要往里走。其中一人立马道:“大小姐既是回来了,小的这便去向老爷通报。”
“我爹他也在家?”
以往这个时候只知他忙于生意上的事,东奔西走,唯有过年那几日方在家中。
“老爷这几个月都在家里待着,并没出去。”那人瞟着常歌的表情,见机又添油加醋,“自从小姐走后,老爷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消瘦不少。小姐……您还是别再惹老爷生气了罢……。”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常歌一扬手,冷声道,“你去和我爹说,我换身衣裳就去找他。”
“是,小姐。”
家丁奉命退下。常歌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正想唤非墨,却见他吃愣愣地仰头望着大门,嘴唇微张,她不由笑出声,上前晃了晃手。
“有那么好看吗?你都看傻了?”
非墨回神过来,尴尬地抓了抓耳根,有些怯怯的。
“我只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房子,好像你家比姓顾的他们家还要富裕一些……。”
“那是自然。”常歌得意道,“我爹爹的名头可不是白吹的。”她笑嘻嘻地牵了他的手,道:“走吧,等会我带你去见我爹。”
“……啊?”他微微怔忡,“这么快?”
“……你害怕?”
“害怕,倒不是。”非墨抿了抿唇,犹豫不决,“你离家出走已是让他老人家不满,若这时候再火上浇油,岂非更是不妙。到时即便你说得对理,他也不会听的。”
听他这句话倒也不错,常歌一时犯了难,只得道:“那好吧。我可我总得让你同他先见上一面,别的,咱们搁着不说,你看好不好?”
“嗯。”他点着头笑道,“好。”
常知书只有常歌一个女儿,府里上上下下自然对她敬畏非常,今日瞧她终于回来,一路上遇到的仆人也都是吃惊不已,赶紧吩咐着准备热水茶点打点房间。至于这般跟着她的非墨,自然也是让人匪夷,但迫于她素日脾气,也都不敢造次,听她吩咐着去替非墨准备客房。
回到自己房间,常歌倒在床上长舒了口气,简单洗了个澡,梳好头发,两个丫头将衣服递了来帮她穿上。
毕竟自己爹爹的性子她最清楚,是吃硬不吃软,故而不能在气势上先输下来。
旁边的俩丫头私语许久,最后还是放胆来问。
“小姐,那位跟着你来的公子是什么人啊?”
常歌看也没看她,浅淡道:“朋友。”
其中一个听罢就笑了:“看小姐你那么重视,想必不是一般的朋友罢?”
常歌皱着眉瞪回去:“干你什么事?少嚼我的舌根。”
她掩嘴笑着点头:“是是是……奴婢错了。”说完却越发笑得欢快,常歌气急败坏地站起来。
“笑笑笑……再笑就把你嘴撕了。”
另一个勉强止住笑,反而正正经经提醒她:“小姐,我劝你快些去找老爷罢,方才听人说,顾家两父子知道你回府可是又上门来了。”
“他们?……已经来了?”常歌脸色大变,咬着嘴唇纠结,只得急声问道:“方才随我来的那个公子,在哪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