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个时辰有余,门外家丁前来传话,说是顾老爷请去书房一叙。
常歌同非墨对视了一眼,想来那老爷子还有什么话要问,毕竟冰室里头的事也就她一人最清楚,不过他的脸皮倒还算厚,竟都不想想起初设计害她入险。
稍作休整之后,常歌还是收拾好,和非墨一起前往顾老爷的书房。
进门时,发现顾沉衣也在一旁摇扇而立,还侧目朝这边微微笑了一下。常歌心里奇怪,不是听说他受伤不轻么,显然这般一看还算正常。
“萧小兄弟,小伍姑娘。”顾老爷起身带笑,颇为有礼地招呼着,“来,这边请坐。”
脸上虽未有表现,但常歌还是多有不快,只往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方问道:“老爷有何事?”
顾老爷自然知道常歌恐不会有甚好脸色,遂先笑道:“小伍姑娘想必还在埋怨老夫将你推入火坑,不过思及姑娘机智灵敏,又聪慧过人,此番重任唯姑娘方能担任,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还望能见谅。”
诸多理由现在再说也是借口,常歌懒得理会,心头不耐烦。
“老爷严重了,我既是府内下人,为小姐赴险乃是本分,老爷不必太过介怀。”
顾老爷摸着胡须朗笑,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许久,这才道:
“姑娘这般聪颖,大约也知道老夫想问何事了罢。毕竟这回仍让那贼人逃掉,不了解虚实,倘若他再起歹意想要来府中掳人,我等也好做一番准备。”
常歌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老爷多虑了,那贼人身负重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断不可能再回来。”
“哦?姑娘为何这般有把握?”
“呃……。”总不告诉他是她哄着白剑去给找自己师父治病罢,看来这谎得好好圆一圆。
常歌想了一阵,便将在冰室之中所见所闻皆道了出来,却只谈及他割人脸皮此事,至于与白剑出自同门她当然闭口不言。
因得头回听说这样稀奇又残忍的手段医治烧伤的面容,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愣。顾沉衣“唰”一下收了扇子,沉吟了片刻,道:“这么说来,他并非是采花贼,而是以采集人脸皮为由的杀人凶犯了?”
常歌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顾老爷摸着下巴,回想此间前因后果,问道:“姑娘方才说,他怀里的那女子本就患有心疾,而你劝他莫要再吃医治面容的药物,早些去治她的心疾,那么他从此便不会再杀人取人脸皮了?”
“这就说不准了。”反正也已不关她的事了,常歌说得极其轻松,“没准他不信我说的话,等伤好了以后仍旧‘重操旧业’也不一定呢。”
“嗯。”顾老爷点点头,“此话有理。”
“不过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忧,他既然在咱们这儿触了霉头,应当不会再来找苦吃的。”但依他在意那个姑娘的程度,说没准真会跑上封雪岭找二师父治病。希望以后不要“偶遇”才好。
“说起来,这次还该多谢谢萧小兄弟了。”顾老爷站起身,对着他抱拳拱手。
非墨自是急忙起来回礼:“顾老爷过誉了,其实在下并未做成什么事。”
“诶,这哪里话?小兄弟帮了我家两回,可谓是我家中的恩人。”他回身就吩咐道,“来人,把上次准备好的百两现银拿来。”
下面立即有人应道:“是,老爷。”
非墨摇头推拒:“这恐怕太过贵重,我看还是算了吧。”
“小兄弟千万别拒了我这番好意。”顾老爷一手拍在他肩上,非墨微不可见地偏头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又听他笑道:“咱家里别的没有,钱财还是送得出的,就让我表示一下心意罢?”
常歌悄悄拉了拉他衣袖,小声笑道:“送上门来的钱都你不要?快收了吧,白吃我的你就乐意?”
顾沉衣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显示存在感。“舅舅,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先带二位去前厅用饭罢,有什么话也可慢慢说,万一饿坏了人家可就不好了。”
“说的是,说的是。”顾老爷连连点头,脸上含笑,“走吧,咱们去前厅,想来厨房那边也备好了饭菜。”
常歌和非墨又没法拒绝,只好跟着去了。
晚饭之后回了房间,府里尚还热闹着,似乎过几日沈家那个大少爷会往这边来一趟,于是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准备。平日歇息得早,等今天等全府安静下来时,已快接近子时。
常歌凑在窗前观察着四周,确定没有人时才回身把包袱拿上,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行至墙边,仰头双脚一蹬一跃而上。
小跑到后门的时候,正发现非墨早已在那里等她。
“你来的这么早?”
她话刚出口,非墨就皱了眉竖起手指来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小声点。”
“怕什么,没人听见的,我保证。”常歌兴冲冲地拉着他就欲往外走,“快走吧,十三该等不及了。”
“嗯……。”实在拗不过她,非墨只得顺从地随着她出了门。顾家后门挨着黑鹰城一条僻静小巷,眼下时候很晚,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常歌才从巷子口露出头来,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旷神怡地对着非墨笑道:“还是江湖好啊,大宅院外面的空气都是自由的,这苦差事一点也不好玩,下次求我我都不来了。”
非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富人家。”
“不是不喜欢。”常歌无奈地朝他耸了耸肩,“这些有钱人家里的事情太过复杂,住进去就是找罪来受的,那气氛压抑得……哎,你是没体会过,肯定不会懂。”
“难怪,你会在江湖上闯荡。”
“可是再怎么闯荡,终究是要回家的啊。”常歌轻轻嗟叹了一声,“家里的人只怕又会拿这次我出走的事情说事……。”
“你?!”非墨闻之一惊,“你是离家出走的?”
听他这话里的语气,常歌心头顿然不爽,叉腰问道:“是啊,离家出走又怎么?你瞧不起我么?”
非墨急忙摇头:“不是……。”他想了想,又打算劝她:“不过,你这样还是会让人担心,不如早早回去吧。”
常歌瞪了他一眼,没回复这句话,反而背过身,冷然道: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非墨抿了抿唇,略有些伤感地低下头。
正如她所言,自己并不了解她们这类人的生活,如此就不该胡言乱语。本以为或许与她之间的距离不会那么远,现在看来……好像……
尚在思虑之中,头上就挨了一记敲,他摸了摸痛处,抬起头来,轻轻道:
“好疼……。”
常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瘪了嘴哼道:“你不是那么小气,这就生气了罢?”
他眸中划过一丝清亮,继而弯了嘴角荡起笑意:“没有生气。”
常歌又怀疑地望了他一眼,低低道:“没生气你还不走。”
“我……。”
不等他道完,常歌上前就拽起他胳膊往前拖。
“走了,都说了十三等很久了。”
垂头瞧着她搭在臂弯上的手,非墨怔了半晌,唇边淡淡含笑。
偶尔这般,似也不错……
子夜,书房内,灯火昏黄。
顾老爷轻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来瞅了一下地上跪着的人。
“他们已经出城了?”
“是,老爷。随行的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娃娃。”
“喔……。”他关上书,随意往桌上一掷,转头看着尚在把玩折扇的顾沉衣,“你也跟上去吧。”
“我去作甚么?”他觉得好笑,“是舅舅您看上人家的剑,又不是我。”
“啧。诶!”顾老爷皱着眉摇头,“你怎么就不明白……那可是常家的大闺女!”
他不以为意:“是又怎么样?我们顾家哪里输给他们?”
“你仔细想想。”顾老爷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他跟前,“关外的沈家,中原的常家。沈家那边西儿嫁过去了,这常家又只有一个女儿,那常知书多年来没有续弦,你若是能娶了他女儿,咱们顾家可就是联合了如今两大世家,将来无论在是生意上还是别的方面都是不可估量的发展!”
“哎,又来了。”顾沉衣扬了一下眉,表示很委屈,“您就喜欢在亲事上面做文章,自个儿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叫小锐娶她啊。”
“废话!小锐才几岁啊?!”顾老爷没好气的喝道,“你就是一副懒骨头,多上心点家里的事,你爹也不会成日里头念叨你!你可是他家里的唯一,日后咱们顾家可就是你当家了,还这么没规没距的!
再说,我看那常家姑娘是个挺聪明的丫头,长相也算过得去,怎么?你还觉得瞧不上?”
“呃……常家姑娘。”顾沉衣用扇柄瞧了瞧下巴,想了一会,“人是不错,不过我只是对她武功感兴趣,现在知道是同门,也就没太大兴趣了……。”
“呸!”顾老爷狠狠往他脑门一戳了一下,“还顾着好玩?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你看看西儿,我说让她嫁,人家半个字都没吭,你如何就多出这么多废话来!”
“那不过是您一厢情愿。”顾沉衣摊手表示很郁闷,“何况表妹那性子,就算不想嫁也不敢说出口。你以为,她要嫁的那个什么沈家公子,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花街柳巷窜了个遍,随便找个头牌儿姑娘来都认识他,往后,吃亏的可是您自家女儿。”
“去!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之事,再说,你就敢说你没去过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顾老爷没给他还嘴的余地,“叫你去你就去,还这么同我拌,明日我就修书叫你爹来接你回去!”
“诶——别别别!”顾沉衣脸色瞬间一变,忙摆手。“我去还不成么……。”
虽说顾家财力雄厚,当初他爹也是入赘进来当的上门女婿,就连自己的姓氏都是随母姓。因听说他这一代家族里生女太多,男孩又早早夭折,除了舅舅几年前偶得的一个儿子,他算是家族中为数不多的男子,自小要求便是严厉得很。偏生母亲万分宠爱,所谓慈母多败儿,养了他这么一个懒懒散散的性子。
“哼。”顾老爷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别给我耍什么花样,你也是个聪慧的人,怎么讨女娃娃喜欢,自己要费些功夫。”
“诶诶诶……知道了。”顾沉衣捶了捶肩,昨日一战说没伤那是假的。自己又不像萧非墨那般奇葩,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常,为保明天能有个好状态,他还是早早睡了的好。
哪知顾老爷坐回位置上,轻飘飘地就扔下一句:“我已派人替你准备好马匹,你等会收拾收拾,就追上他们吧。”
他在原地发愣了好久,才苦笑出声来:
“……舅舅,我虽不是您亲生儿子,您也不用这么待我的吧……。”
顾老爷慢悠悠翻了一页书,没道一句话,只横了眉,缓缓偏过头,看他。
“……。”
“好好好,我……我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