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木讷讷地坐在一边,看着桌上这被风卷残云一样席卷干净的菜,连瓜子也忘了嗑,眼见那少年饭吃完了还嫌不够,又叫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瞧得便觉肚子像是被石头塞满了,不觉好心地提醒他:
“这位……大侠,你、你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那少年一面吃着一面点头,几口之下又解决完了一大碗面,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方觉窘迫,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瞅着她:
“抱……抱歉,我有几天没吃饭了。”
“呃,瞧出来了。”常歌也没有要笑他的意思,抬手招呼小二过来收拾桌子,继而又很好心地问他,“怎么样?你吃饱了没?要不要再叫点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少年赶紧摆手,“我已经很饱了……多谢姑娘款待。”
“无须客气。”常歌仍旧摊开小囊嗑着瓜子,目光在他背后的剑上打量了许久,若有所想。
少年似乎也没注意她的眼神,待小二整理好之后,自己也觉得很内疚,不由问她:
“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家住哪里?等我有钱了,必定会上门还你钱的。”
“还我钱?”常歌愣愣的瞅着他,随即就“噗嗤”笑了出来,“你不是吧?大侠你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你打算怎么赚钱?”
被怎么赚钱这个话题难住了,少年挠头想了一会儿,很认真的回答她:“我可以卖艺。”
“卖艺啊?”常歌很不客气地笑道,“不是我说,你要不玩一点把自己头割下又放回去的招式,想靠卖艺赚钱呢……够糊口就不错了,还说还我钱。”
“啊?……呃……。”少年低头又想,果真是想不出来,只好道,“到时候应该能想出办法来吧?”
常歌觉得奇怪:“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中土人士……你是外邦的?”
“不是啊。”少年摇摇头,“不过我随师父曾去过一趟契丹,不久之前才回来的。从前我都是跟师父住在山上,不常下山的。”
“哦……难怪。”保不准,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徒儿?常歌兴致来了,又问他,“那你师父呢?”
“我师父……。”他眼中一暗,低低道,“年前得病死了。”
常歌微微一怔,“你现在,一个人?”
“嗯。”
孤身在外,瞧他这模样,不谙世事,以后不被人骗得惨才怪。
心里头虽这么想,嘴上还是关心地问道:“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问及这个话题,少年像是老早思虑好了一般,理所当然地就道:“我要去找石青。”
“什么?!”常歌几乎是拍桌而起,吃惊望着他,“你要找石青?!”
因得这音调,周遭还在忙活的伙计纷纷诧异望过来,常歌方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复又坐回去。少年愣愣看着她,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怎么,姑娘你认识石青啊?”
常歌秀眉一动,赶紧摇头:“不、不是啊,我只是……咳咳,石青真人名头那么大,你一个无名小辈找他我当然觉得奇怪,不可以么?”
“哦……。”少年也没多想,抿唇皱眉。“其实是我师父要找他的,至于找他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说只要找到了就自然晓得了。”
常歌又仔细看了他脸上表情,正正常常,不像是撒谎,心下愈发纳闷:自己从未见过他,开口就说要找石青师父,不明白打得什么名堂,看来自己得先回去告诉师父才是。
可转念却惦记着那把剑,于是朝他笑道:“对了,还没问大侠你的名字呢。”
“我姓萧。”他道,“萧非墨。”
“姓萧……。”果真是没什么印象,常歌抱拳回敬他,“我姓常,单名一个歌。”
“哦,常姑娘。”少年也拱手施了一礼,感激道,“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诶,行走江湖,多一个朋友好办事,不是么?”常歌见他毫无心眼,这才开口讨要那把剑,“萧大侠的背后的剑看着很生特别啊,容我瞧一瞧可好?”
那人利索地解下剑来,很大方递给她:“你看吧。”
“多谢。”
剑在手上,掂了掂,有些沉,比一般的剑要重上几分。常歌撩开层层的粗布,这确是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剑还未出鞘,那光芒就闪疼她的眼,待瞧得那剑上的七颗神魂珠,她不觉念道:
“北斗回天剑?”
少年顿时一喜:“你认识?”
“当然认识。”常歌忍不住抚摸剑身,通体光滑,半点磨损也没有,想是剑的主人极其爱惜日日擦拭。她随即拔出剑来,剑锋锋利,银光闪烁,寒气迫人,果然是把好剑!
一想着如此好剑竟配了这么个傻小子,她不禁觉得不值,抱了剑在手,问他:“这剑你卖不卖?开个价吧,多少我都出得起。”
少年听着她言下之意是要买剑,当即就夺过剑来,皱眉摇头:“这剑不卖的!”
常歌虽有些恼意,还是耐着性子开导他:“呐,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你现在身无分文,石青这个人呢又想来来去无踪,行踪诡秘。你要找?你从哪里找?必定是需花很多时间的……
若是你卖了给我,我保证价格让你满意,这样你也从此以后也不用担心吃住问题了。”
“不行!”他厉声拒绝,“我师父说了,剑在人方在,剑亡人亦亡。这把剑是师父临终时候托付给我的,我就是睡大街,吃野草,也不能卖它!”
想不到还是个牛脾气般倔的人啊。
常歌说不过他,只好佯装生气站起身:“不卖就不卖,那么大声作甚么?”
“我……。”大约也觉得自己方才失礼,他挠了挠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有些慌……。”
“那你就自个儿慢慢慌吧。本姑娘要回房睡觉。”常歌转身就准备上楼,走了几步,还觉得不爽,回身道,“房钱我只替你付这一晚的,明早自己起了就收拾东西走人。听到了没有?!”
“哦、哦……听到了。”他抱着自己的剑,在原地点点头。
常歌看着他就想叹气,加之自己也困了,几步回了房里躺下休息。
一宿无话。
第二日清晨,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缝隙倾洒进来,常歌伸了个懒腰,起床推开窗。
看这时辰已是巳时过了,暖阳四射,灿烂得有些不像话。街上行人来往,叫卖声不断,正是一派繁华昌盛之景。
想自己也在衡州附近住了一段日子了,玩也玩够了,是时候将走,虽没想好下一步往哪里去,但走到哪是哪,总归是玩。
倒了桌上的热茶来吃了一壶,便回身整理包袱,把自己的两把双刀收鞘放好之后,推门出去结账。
“昨天来的那个人,他走了没有?”算银子的时候,常歌忽然想起来,这么问了一句。
“哦,你说那个少年侠客啊?”掌柜一面找她钱一面堆笑道,“今儿一大早他就起来了,很早就走了,还说带话给姑娘您,道声谢谢,说往后必定会报答你的。”
走那么快,别不是昨天那句话吓得他的吧?
常歌不觉好笑地摇了摇头,穷成这样也真难为他还出来混。
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步出店门,迎头那阳光就落了下来,照在她身上暖暖的。没走出几步,就瞧那对面有卖白糖糕的,她嘴里泛馋,上前买了一袋在路上吃着。
从这个小城里出去,往东走便是神匠山庄,盘算着中秋快到了,干脆就往那里落脚,蹭几顿饭吃好了。如是所想,她不由就加快了脚步。
怎料还没走到城门口,前面的街中间就围聚了一大群人,把整条路道堵得水泄不通。
大早上的,那卖艺的都还没出来摆摊子呢,这又是作甚么?
忽听得那人群之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大少爷,就是这个小子,昨儿个把小的打成重伤,今天咱们得好生教训他才是!”
是昨天那个小个子?
继而又有个甚是儒雅的声音回答道:“关曲承,我们是来讨要银两的,又不是来打架的。怎的如个畜生一般鲁莽呢?”
“是是是……。”听那关曲承忙低声下气地回复。
常歌拨开前面的人站到那圈子最里,眼见得地上摔倒的那老汉果真是昨日被打的那个,立在他身前挡着的人,一身粗布麻衣,长剑背后,面容上微有愠怒。
又踮脚看了看他对面,除开昨天生事的那个小个子一帮人之外,却还有个年轻公子,着着苏绣月华锦衣,头上一枚玉骨簪子,腰横琥珀腰带,手把折扇轻摇,不语含笑,俊美若画。
她身侧有几个指指点点地小声嘀咕道:“这不是顾家的人吗?以往一帮狗奴才出来横行霸道不说,这会子连自家大少爷都出来了……我看那小兄弟可惨了。”
“可不是么?听闻这城里头大半产业都是他顾家的,连官府都得卖几分薄面呢!”
“啧啧啧,我看啊,也就是个肠肥脑满,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顾家?
常歌往那人身上又扫了一眼,似乎听爹爹提起过。在江南一带好像很有势力。
眼见得那年轻公子往前面小小迈了一步,非墨立即警惕起来,拔剑横在胸前挡着。
“你想怎样?”
“诶……。”年轻公子摇了摇扇,微笑道,“这位兄台紧张作甚么,在下又没有说要同兄台动手……不过,这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这位张老汉欠了在下银两,在下不过是来讨钱的,难道还有过错么?”
思虑片刻,也觉得他这话在理,非墨将剑放下,盯着他:“还钱是没错……但是你们也不能打人啊。这位老伯说了会还钱,那肯定是会还的,何必这么逼他?横竖你也不差这么些钱,宽限几日又何妨?”
“兄台说得极是。”不料他居然笑吟吟地点头赞同,而后又道,“不过兄台伤了在下的家仆……在下若是就这般空手而回,恐怕难以服众啊。”
非墨听出他话语之外的意思,皱眉道:“你待如何?”
“这个倒也简单。”那人收了扇子,踱步到小个子关曲承身边,挑眉道,“我家仆就是想同兄台再比试一场,想来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非墨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
倒是关曲承先怕起来,连忙对着他打眼色:“大大、大少爷,小的打不过他啊,我……。”
“诶。”他收了笑容,只低低对他道,“你只管打就是,万事有我。”
看他这般有把握,关曲承瞬间明白,赶紧傻笑点头:“好好好,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他走到非墨面前,拱手道:“这位大侠,请吧。”
非墨自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虽有些心里不明,还是点头道:“请。”
两人均不动用武器,那关曲承听他话道完就迫不及待飞足往前踢去,这一脚来得极快,看样子是练了一夜,还有所准备,非墨避之不及,两手交叉挡住。关曲承力气不如,自然先发制人不成功。
呸了一口唾沫,他转手重来,这回使得是朱雀帮拿手的“偷龙转凤”,不需较大手劲,扣住敌人双腕便可拧断他双手。
非墨看得清楚,提前扬手连环拍在他胸口,关曲承连反应都来不及,直直呕血。
正待这时,旁边的年轻公子忽然冷冷勾唇,折扇挡住的两指之间似夹了什么,指尖一动,作势要弹出去。
常歌瞧在眼里,心下生怒,随手拿了自己怀里的白糖糕就朝他掷去,那人只觉手腕疼痛,连扇子也拿不稳,更别说投掷暗器。
他仰头喝道:“什么人。”
空中只听得有人冷笑。
“还问我什么人?放冷箭,投暗器,便是赢了你也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