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冬季节,时近傍晚,老槐树旁边的小店早早亮了灯,小二踮着脚将店门口的两只灯笼点上,又抖着白巾子小跑着往店里去了。
夜幕降临,城中黑蓝一片,偶有几声犬吠在巷中响起。街上的摊位不多,过往路人亦是稀少。
此刻时候尚早,客栈内还有几个食客,最右边的角落处却只得一个人坐着,甚是无聊地嗑着瓜子。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菜肴很丰盛,不过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店小二见她吃完,忙笑着过来收拾。
但看她仍旧磕着瓜子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得多话,招呼着几个伙计先将空桌打扫擦干净。
刚转身要回厨房的时候,外边儿忽传来一个颇为清朗的男声。
“小二,要间客房。”
“诶,好咧。”那面的店小二赶紧利利索索的跑过来,将他迎进店中。
踏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玄青色的粗制布衣,脚蹬一双黑靴,青丝高高用灰色发带束起。瞧着倒是普通,外表却是清俊儒雅,俊逸不凡,且背上背了一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长条形,亦用布裹得严实,只一头露出了一小块来。
常歌放慢了嗑瓜子的速度,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习武之人皆看得出来,他所背的定然是一把长剑。待从那一段剑柄来看,是一把通体为银色的剑,镶有神魂珠,却不晓得还镶嵌了其他什么东西。
应当是把好剑呢……
“客官,房钱一共是三十文。”掌柜在算盘上拨了一下,笑吟吟地向他解释。
“啊?”那人微微愣了一下,伸手自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来,抖了几枚铜钱在掌心,摊开细数几下,为难道,“老板,我只有二十文,不知道,可不可以……。”
“二十文啊?”客栈掌柜探头瞅了瞅,把算盘往旁边一推,笑道,“客官,咱们这儿是开客栈的,不是卖东西的,总不能讨价还价是吧?”
“可是,我只剩这么多了,老板不能通融通融吗?”
“不行不行,你还是赶紧走吧。”
那人挠了挠头,收好了钱悻悻的迈开步子往回走。
常歌挑眉,边嗑瓜子边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个人瞧,倒是对他好奇起来。正准备出声叫住他,不想那门口忽然倒下一个人来,在地上呻吟不止。
客栈众人皆是一愣,定睛看时,发现那地上之人乃是城中东街卖鱼的老汉,此刻嘴角带血,面上带伤,痛苦万分的模样。
“诶,张老头,你怎搞成这幅德行?”其中有人兴许是认识的放下筷子,想要起身去扶。
不料还没弯下腰碰到他,一只脚便狠踹上他胸口,顿将他踢飞出老远。常歌眉头皱了一下,寻这人面容看去,只见得是个衣着华丽,尖嘴猴腮的小子,后面还跟了不少凶神恶煞的恶霸。
“你怎么乱打人啊!”
周围有些许人小心翼翼地指责他,那人面带不屑地冷哼,一把揪起地上的老汉,骂道,“是这老头儿欠了咱少东家银两,如今还钱日期已至,我们哥几个来找他讨钱,他居然敢说没有!”
老汉伤得厉害,不由抱拳求饶:“关大爷,小的眼下当真凑不齐那些银两,您能不能再给多宽限几日啊?”
“去!”他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从今年春天你就说宽限宽限,现在都要冬至了,你还不还钱?当我们都是死人哪!?”说着就抡起拳要打,那老汉哪里受得住,连忙伸手遮着,不过拳头在半途却被一人拦住。
那带头的小子抬眼看去,单手挡住他拳头的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粗布衣衫的普通江湖侠客,想来也不会有多大来头,自然没有放在心上。推开他的手,喝道:
“你这小子又是从哪里来?”
少年摇了摇头,皱眉看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你这么对他不好。况且他也说现下没有银子,你们就是打死他,他也给不出啊。”
“怎么?”那人摸着下巴,上下瞅着他,“难不成,你想当英雄,替他付钱?”
“不是啊。”少年很果断的拒绝,“我也没有银子的。”
“废话!那你出来说个屁啊?”那人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搡走,恼火道,“没银子你就别出来碍手碍脚,大爷我办了这事儿还要去下一家收银子呢!”
说话间已一手扣上那老汉的腕,不料那少年像是有心插手到底,劈掌打断他,提了老汉的衣领就将他脱到一边。那人也不甘示弱,拳脚相向,可那少年身手敏捷,拆招甚快,想这普通打法奈何他不得,左右一思索,他干脆抽了佩刀扬起来就要砍。
周遭众人哪里见得这架势,惊叫一声,瞬间就匆忙不已的逃窜出客栈。
常歌端了凳子寻得个安全的地方,自顾嗑着瓜子看。那小个子大刀使得是虎虎生威,开头便是一招“擒凤刀”直拿他脑袋,少年脸色未变,偏头轻松避开,继而抽出背后的长布包,却也没有打开,只拿那似长棍之物横扫那人下盘。
小个子微微一愣,手忙脚乱地避开,一屁股坐在地上,立马又爬了起来,叫嚷着冲上去。转眼间兵器来往,拆了数十来招。
常歌捧着装瓜子的小囊,喃喃自语:“这家伙是朱雀帮的人。”侧头看时,掌柜同店小二瑟瑟躲在柜台之下不敢出来,她心头好笑,回目再看战局禁不住愈发觉得古怪。
那少年的身法套路陌生至极,不像当今武林里头的招式,像剑不是剑,像棍不是棍,精妙神奇至极,就这么白白看着是参悟不透。
转眼打了半柱香时间,小个子的功夫稀松寻常力道又不足,本就不是少年对手,见得他用那布包的东西往小个子手上狠狠一打,他就吃痛不已哆哆嗦嗦掷了刀。少年另又补上了一脚,将他踹出客栈去,也算是替那老伯还的。
“看你往后还如何横行霸道,欺负弱小!”少年立在门口,小个子揉着胸膛骂骂咧咧地对着身后嚷道:“你们是死的啊?赶紧把这小子捉来!”
后面的人被他这么一喝,连忙提刀拿枪叫喊着就冲上去。少年扬眉一瞧,从容不迫地举掌相迎,料这些个闹事的功夫还不如那小个子,三两招之下就被他打趴在地,嗯嗯唧唧呻吟。
小个子眼见势头不对,丢下狠话来:“臭小子,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叫你不得好死!”
然后就揪着地上几个不争气的,灰溜溜地逃了。
少年也不在意,转过身就去扶摔在一旁的老汉,把脉之后,发现他不过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想来不打紧,便拿出自己身上的二十文钱塞到他手中:
“老伯,这点钱拿去治伤罢,以后若是再见了他们,就说我在附近看着的,想他们不会再敢欺负你。”
老汉点点头,方揉着腰一步一步慢慢挪出客栈。
常歌这下乐了,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得很,明明自己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还好心给人家钱治病。也不知他那二十文够个药还是够个丸。
感觉外面的打闹声停息下来,躲在柜台下的掌柜和小二皆小心翼翼探头出来,一见店内这狼藉的一片顿然心中大怒,瞅那少年将走,遂急急奔上去拽住他。
“这位大侠,你弄坏了咱店里的东西,总得赔个数吧?”
“是啊是啊,公子,你砸坏了小店三张好好的桌椅,加上碗筷杯子,至少得赔三两银子才够啊!”
少年明显是愣住,“啊”了一声,就没了下文,支支吾吾半天,才道:
“可我……没有钱啊……。”
“没钱?”掌柜面色骤变,自然也想起方才他讨价住店的模样,原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哪知道身无分文,自己也失了好脸色,语气一转,揪着他衣领不放,“这可不好说了啊!你砸坏了那么多东西,难不成想一声不吭就走了?不成不成!咱们得讨个说法,走,跟我去见官!去见官!”
少年不敢动大力,也无法脱身,只得拦着他的手,央求道:“这位大伯,有话好好说……不如,我替你干点零活儿,就当是抵押桌椅钱,你看怎样?”
“去!”掌柜一扬手掌,“我店里又不缺伙计,我店里缺钱,缺钱呐!”
说罢仍旧拽着他要往外头走。
“诶——掌柜的!”
常歌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儿壳,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到他手里,挑眉笑道:“三两,不多不少,你要不要秤秤?”
掌柜的早知道这姑娘有钱,当然不会真拿秤来秤,笑吟吟地接了那银子点头哈腰道:“原来是姑娘你的朋友,早说嘛……早说……呵呵……。”
常歌往旁边桌一坐,又拿出些钱来放上:“叫厨房做些菜来,还有这位公子的房钱我也替他出了,算我账上。”
“好好好……。”
那边的少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常歌笑着朝他招手:“这位大侠,过来坐。”
“啊?”
“别担心。”她笑道,“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