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不到几日未见,他身法竟精进到如此地步,顾沉衣心上虽惊讶,表面倒半点不显露,只笑着用扇柄将他的剑身轻轻挪开几分。
“萧少侠……好重的杀气啊。”
非墨眉头微拧,剑锋偏转又抵上他咽喉,沉声道:“你来这里作甚么?”
顾沉衣摊手耸肩,颇为无奈的模样:“在下不过是来看看常姑娘可否睡得好,正巧见她并未睡下,故而来找她小谈了一番。萧少侠这么紧张作甚?”
常歌偏头看向非墨,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擅自闯进来的。谁要同他小谈了。”
听罢她所言,非墨脸色愈加不善,顾沉衣反而是有恃无恐地笑笑。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我家,我随处走走,也无甚不妥吧?倒是萧少侠你……自己可要当心一点了。”
“你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顾沉衣,移走他的剑,反而走近他,倾身附到他耳边,笑道,“小心你自己的剑,万一被人偷了去,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非墨脸色变了变,正欲问个清楚,顾沉衣却背过身,扬手摆了摆,轻笑着步出门去。
“我看,这人没安好心。”常歌搂着被衾,往床边挪了挪,眼瞧着顾沉衣甚是好心的替她掩上门,心头多有不快。“干脆过几日,咱们就找个借口走了罢?这顾家一家人都阴阳怪气的。”
非墨点点头,这才将剑收回鞘里,复坐到床沿上,仔细看她:“你还好么?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常歌顺口就摇头答道:“没有……。”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对,她没好气,“什么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自是一头雾水,莫名未懂:“呃?”想了一想,然后就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瞬间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不妥,常歌脸上发烫,幸而夜里光线暗淡,倒也瞧不出来,她咬了咬下唇,岔开话题。
“对了,你怎么也大半夜不睡?”
“睡不着,就到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顺便把明天要劈的柴劈了。”非墨站起身来,走至桌前,自顾倒了一杯茶。
借着月光能瞧见他脸颊的汗水,想是练了许久,闻得声音才过来的。
常歌笑道:“这回多谢你了。”
“……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等会去门口替你守着,你好好睡一觉。”
常歌愣了一下:“你不睡么?”
“我……睡不着。”他伸手挠了挠头,自己倒觉得奇怪,“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一到晚上总觉得胸腔闷得慌,性子也变得烦躁起来,好像不动手耍几招就不舒服似的。”
“说起来……。”常歌抱着被子,托腮思索,“今日你那一掌力道很足,听那老爷子说,什么‘隔空掌’?方才见你身法也比以前快了很多,是不是那酒老头子搞的鬼?他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这个掌法是师父传授的。师父会的东西很多,刀剑掌指都有所涉猎,不过最为精妙的还是剑法,所以别的东西他只教了一点点。”
常歌抿着唇沉思,越发觉得他师父的来历有些不简单。想起他千里迢迢来找石青,自己心里不觉愧疚。若修书一封让三师父过来,可凭他的性子,除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否则,就她一个小徒弟又怎么能请得动;但倘若不告诉他,一直南下……又有些太对不起他了……
思及如此,她只得做了决定。待拜访五师父之后就启程北上,到时好好给他说,相信……依他的性子,应当不会生气的罢?
胡思乱想间,非墨已推了门出去,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动响,大约是他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然后就闻得一声清脆碰响。常歌在脑中想象他将那把剑放在身侧的样子,或许这时候还会靠着门,仰头去看满天的星辰……
困倦一点一滴袭来,常歌打了个呵欠,拥着被衾闭目休息。
一宿无话。
这觉睡得并不好,常歌很早就醒了,回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天才刚蒙蒙起亮,因得离冬季近了,早间也明朗得比较晚。
在床上撑了个懒腰,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始套衣服。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人,必备的东西还是需收拾一下。十三因得本就对富商官家一类的人没有好感,这次自也并未跟着来,倒少了一样麻烦。常歌简单的整理了一个包袱,便推门出去,想往厨房里找点吃的填肚子。
眼下时候尚早,许多家丁仆人都还没有起床,绕绕拐拐避开顾沉衣和顾老爷的房间,这才将去西院这边,刚路过花廊,就听得王老头的声音在喊。
“啊哟……我的小祖宗,你都成老爷的贵人了,还往这儿打水作甚么呢……。”
她抬眼看过去,就瞧得非墨挑着两桶水朝院子里面走,王老头跟在他身侧一个劲儿的唠叨。
“不妨事,不是吩咐了每日十桶水的么?横竖我现在也空闲,活计不能落下。”
王老头急得要跳脚:“诶呀,就是没见过你这么个人的!哪有人闲着没事要找罪受的!放下放下,我马上叫阿财过来,这水你别再挑了。”
远远地看着,常歌便掩嘴偷笑。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大竟被他察觉,非墨尴尬地看向这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为好。
常歌踯躅了一回,方走上前去,瞅着他笑道:“精神真好。”
非墨也不多解释,只点点头,也笑道:“睡不着,没事干……。”
眼见着这两人扯了话题道起来,王老头一边扶额,一边叹道:
“又来了个不省心的。”
不过多时,前面拐角的地方忽有个家丁急匆匆跑过来,正看非墨在此,他眼前一亮,步伐加快,跑至他跟前时方喘了口气道:
“萧少侠,我家老爷叫您去前厅一块儿用早饭。”
他话才道完,常歌就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哦?这么好?”
王老头眄视她,哼道:“能陪老爷吃饭,那是何等荣幸之事,你个丫头如何晓得此中轻重?”
那家丁轻咳了一声,继而道:“那个……老爷也叫小伍姑娘一同前去。”
常歌颇为得意地笑着朝往老头看了一眼,后者抿了抿唇,憋着气低头回去。
非墨却是将肩上的两桶水先行在旁边搁下,皱着眉看向常歌,眼神里多有犹豫。
对此她倒是没所谓地朝他眨了眨眼,低低道:“走吧。”
家丁很生规矩的在前面带路,主厅里西院并不近,一路起码得花上一炷香时间。常歌便就同着非墨在他身后跟着。这个顾家老爷是个生意人,虽说常歌家中也是经商,但她从不参与。一来她是个女子,多有不便;二来,他爹爹一心只想将她养大,以后能嫁个门当户对,最好还对他生意很有帮助的女婿,故而在生意方面并不让她插手。
顾家老爷也算是在商场上打拼许久的老手,别的不说,在江南一带已然是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又把目光放到关外。倘若嫁女儿真能让他关外那部分生意有所起色,只怕哪一日能赶上他爹也说不准。
因此,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这时候忽然对他两人如此之好,必定有什么阴谋。譬如大清早的叫他们去用饭,那肯定是鸿门宴无疑。
至于……昨天顾沉衣的造访,不用多想,应当也是他们两亲戚设的套。
常歌暗暗拉了他,轻声道:“等会你要记得小心说话,静观其变。”
“我知道。”他亦轻轻回答。
行到门口处,厅内摆了一桌子的点心,光这么一扫就看见顾家老爷顾沉衣那旁边端坐着的一个妙龄少女,青丝散挽,头带淡雅珠花,唇红皓齿,皮肤白皙,气质不凡,左眼底下还有一颗泪痣。身着烟云蝴蝶裙,宛若天仙入尘,美不可方物。
这便就是那个传说中貌美如画的顾家小姐了。
常歌愣在原地看了好半天,直到非墨拽着她才回神过来,小声道:
“真是个漂亮女子。”总算是名不虚传,她也不枉此行。
顾家老爷眼瞅着他二人进来,自己就先站起身,朗笑道:“萧小兄弟可真是个侠义之人,适才听我外甥所言,你还在衡州仗义助人,看你这一身功夫,想来就是位少年英雄。”
非墨闻言,只朝他抱拳施礼,并没开口说话。常歌心底冷笑,抬眸看了看那个顾家少爷,想不到也会有人脸皮厚到这种地步,脸自家干的丑事都能拿出来说嘴。不晓得和十三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来,萧小兄弟这边坐。”顾老爷亲自领着他在身侧位置上坐下,继而笑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的外甥,顾沉衣。”
非墨皱着眉看过去,对面的顾沉衣彬彬有礼地对他一笑,拱手作揖:“萧少侠武功了得,在下今日能认识,真是三生有幸。”
顾老爷抬手示意另一侧:“这位是小女。”
顾小姐抿唇浅笑,欠了欠身。
这般排场,若不言明反而令人心头添堵,非墨施了一礼之后,直截了当地问他:
“顾老爷如此招待,不知意欲何为。在下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受宠若惊。”
“诶,小兄弟切莫这样说。”顾老爷摸着胡须,颔首笑道,“老夫只是请小兄弟来吃饭的,又怎会谈别的……小兄弟恐是多心了。”
“我顾家好歹在武林江湖之上也小有些名气,你昨日出手相助,老夫就当是酬谢。来来来,瞧瞧这点心如何?不过是清淡早点,不知可否合你胃口?”
常歌粗粗看了一看,满桌的精致点心再加上一锅新鲜的燕窝粥,这顾家老爷真是有心,若说不是别有企图,她才不会信的。
非墨一向不善言辞,故而也只淡淡道了一声谢。顾老爷见得如此,方扬手示意可以动筷。
一时众人皆安静吃东西,常歌拿了几块糕点在嘴里细细咀嚼,余光又偷偷打量那顾家小姐的容貌。她此生是头回见得这么美貌的姑娘,要说好看的女子,在她心里自然娘亲是排第一位,不过二师父也算是美,只是常年板着个脸,未免有些没法亲近。
这顾小姐一看便是个柔柔弱弱,不禁风的千金,听说将嫁的是那不学无术的沈家三公子。以前在汴梁就有人提及他的大名,因说此人品行不好,作风更是不佳。长年累月醉于花街柳巷,左拥右抱,揽上的风尘女子不知有多少……
看她这模样,眼里半点精明神色也无,量不是个有心计之人,那日后可没有好果子吃。
正出神间,顾老爷忽然问起她来。
“对了,这位小伍姑娘身上的伤好得如何了?要不要老夫请位大夫过来看一看?”
常歌一听就连忙点头:“我已经无碍了,多谢老爷关心。”笑话,不过就掐个脖子,要真找大夫过来还不是逗人家好玩的。
不过既然开了话匣子她也就预备多问一些。
“那个……不晓得昨晚上抓着的那个贼,可有审问了没有?他……招了么?”
“咳——”顾沉衣刚咽下一口粥,握拳在唇下清了清嗓子,“那贼人是在下审问的。”
一见他说话,常歌顿然就失了好脾气,沉下脸来看他,强压着不悦问道:“如何?”
顾沉衣微微笑道:“据他所说,他此番只是前来行窃,并不清楚采花贼一事,自也不明我们的意图。”
从此人武功套路来看的确不是上回遇上的那个,想必这番话没有假。不过瞧这人的性子,常歌猜测十有八/九是动用了大刑的……
听他接着道:“起初在下不怎么相信,可后来从他身上搜得些许府中财务,又联系采花贼素来的行事,故而也猜想或许真有这种巧合发生。”
顾老爷拧眉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那采花贼定会再挑时日下手。府内的守卫不可松懈。
钟管家——你一会儿去请三位神箭手于花厅等我,说我有要事相告。”
立在他身后的管家依言应声:
“是的,老爷。”
待见他退下去,顾老爷又将视线落回至非墨身上,看他正专心致志地吃东西,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话说回来,萧小兄弟的师父……若我没猜错,是姓凌罢?”
非墨闻言一震,讶然抬头看他:“你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