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鸡飞狗跳的贤王府恢复了安宁,北斗沉着脸来找裴瑾了。
看到他那棺材板的脸色,裴瑾悠闲的啜着茶水,再得意的笑,那眼角眉梢都是一个意思——想骗我,不整死你丫的!
当然,北斗来找裴瑾是另有要事的。
“我什么时候动手?”他沉沉道。
本来裴琳一走,他就该潜进宫去对付皇后的,可是裴瑾又派他出去先对付裴琳了,这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了。
裴瑾自然看出了他的性急,笑了一下,放下茶杯道:“明日如何?”
北斗一听,眼中绽放光芒,他本来还以为裴瑾会再拖上一阵。要知道先前他无数次想动手,可又无数次加一的被裴瑾给拦下了。不过看着裴瑾说话轻飘飘的,他一时也不敢相信,“当真?”
裴瑾笑道:“时机成熟,我是再不会阻止你动手,不过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会怎么对付皇后呢?”
“当然是杀个痛快了!”北斗毫不犹豫的说道,而在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之中是浓浓的杀意。
裴瑾叹了口气,道:“就这么一剑杀了,不是太便宜她了么……。”
“你有什么主意?”北斗来了精神。他倒也想慢慢折磨皇后那老妖妇的,只不过他是作为刺客去刺杀的,讲的就是迅速,而且为了不拖累裴瑾,还得小心谨慎的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北斗又有些感激起裴瑾了,皇后不是说杀就能杀的,而且让他去杀了皇后对裴瑾来说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可裴瑾为了实践当初的诺言,还是让他去杀了……
裴瑾看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答道:“明日宫中必然就会知道太子出事的噩耗,皇后得知后自然是悲痛欲绝。”
“什么意思?”北斗问完就想到了答案,目光便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裴瑾见他明白了,温和一笑,道:“有时候杀人,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北斗点头。的确,如果皇后那样死的话,他不用动手,裴瑾自然也不会有丝毫被牵连进去的可能,那样,就真的万无一失了。
“不过,我不敢保证我所预料的一定是对的,你知道,在深宫里呆久了,心理难免复杂诡异。如果到时候皇后不按着咱们铺的路走,只怕还得由你出手了。嗯,就是你刚才说的杀个痛快。”说到这里,裴瑾又皱眉,“你这杀个痛快是什么意思,就是捅了一下再捅一下捅个没完没了?”
“……。”北斗看着他一副真正好奇的样子,无语了。
次日,裴瑾进宫去给延帝请安。而在他的随从中,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紧紧跟着,只是走过御花园时,那人人影一闪,消失不见了。裴瑾见着,轻轻一笑,而后又敛神装出恭谨模样。
北斗潜伏去了,而他,还要面对那些人呢!
殿内,延帝坐于上位,或许是裴琳一事让他遭受重创,于是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倒是边上的穆贵妃跟七王裴璋,一个精神饱满,一个红光满面。皇后未至,说是身子不爽,但谁都知道是心情郁结的缘故。罗妃入了秋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也没能来。如此,这一次小聚,竟是人丁寥寥。
空气里有些沉闷,穆贵妃便笑着开口道:“小九,听闻世宁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颜世宁被康华郡主刺伤这一事是被死死瞒着的,可是这一两个月里不来请安总要有个说法,于是裴瑾对外只说是颜世宁受了风寒,还很严重。穆贵妃与七王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多番打探也终不得结果——没法,自颜世宁嫁入王府,裴瑾就不动声色的把府上那些钉子拔的个干净,对着被打成铁桶似的的贤王府,穆贵妃与七王只能在外边打转而无法窥视其中半分。
而此时裴瑾听着穆贵妃这一问,表情装的也是恰到好处,只见他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又是歉疚的说道:“比原来是好了,只不过说是还要细细调养几日。世宁不能来给父皇给娘娘请安,她也是心难安的。”
延帝闻言蹙眉,还真是多事之秋!眼看天家血脉堪忧,如今九王妃身子又有了问题,那这皇嗣,到底几时才能有啊!
穆贵妃听完,温笑着道:“哎,请安一事来日方长,还是身体最要紧。只不过这一两个月了都不见好,是不是府上大夫……。”说到这她又转头对着延帝道,“若不然,派郑太医过去瞧瞧。郑太医的医术可是极好的。”
不查清楚颜世宁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到底是心不安啊!若是生病还好,若是别的……穆贵妃一想到这层,就有些坐不住。而她刚才起了这话题,不过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郑太医是她的人,过去一看就能知道究竟!而若是裴瑾拒绝,那里面就肯定有猫腻!
裴瑾自然察觉到了穆贵妃的心思,抬头微微一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穆贵妃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而延帝听着他们俩说话,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裴瑾,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得那么恭谨那么谦和时,那种感觉就更甚了。
老七从来是想要什么就竭尽全力去争取什么,而老九,却从来不争不求,甚至王妃生病多日,他都不会主动去求一个御医回去诊治。
同样是朕的儿子,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呢!
一个锋芒太甚,一个锋芒难测,延帝看着两个儿子,再想着那个去守皇陵的儿子,再想着那个至今不会说话的小十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朝堂之上立储的话题一日日的被搬出,他置若罔闻,书房之内一封封要求立储的奏折堆积,他置之不理,可是他能拖多久?
唉!
这时,殿外王福年进门求见,满面笑容。
“发生何事了?”王福年为人淡定老成,无大喜,断不会笑成这般,延帝不由好奇问道。
王福年给在座诸位施了礼,而后回道:“刚才七王府里来了人,说是七殿下的侧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还笑成这样?!延帝沉眸。
王福年继续说道:“后来怕万一就让大夫查了下,谁知竟查出已有一个月身孕了!”
“当真!”延帝闻言,一把站起,不过他不敢欣喜,上回颜世静假孕这一风波可刚定呢!
“额……。”王福年倒也被问住了,他瞅了一眼穆贵妃跟裴璋,心想他们俩应该不会学着那一对没脑子的姐妹吧。
穆贵妃脸上也是又惊又喜,不过她也知道延帝忌惮的是什么,所以回头说道:“还请陛下恩准,让臣妾把龙氏接进宫中,让太医细细诊查,若真是有了身孕,这一摔只怕会动了胎气。”
这话说的委婉含蓄,其实意思很明白,您若怀疑这孕又是假的,那我便把人接来让你的人验个遍就是了。
延帝扫了穆贵妃一眼,点了点头。她这番作为倒是光明正大,想来这孕不会有假了!
穆贵妃见延帝表情缓和下来,对着裴璋投过去一个眼神,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侧妃有孕当然不会有假,她早就验了一回了。而侧妃今日摔跤再让人查出有孕再让人进宫急报,一切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如今延帝对皇嗣问题极为敏感,必须让他打消所有的顾忌和怀疑才行!
故而,她费心至此!
当然,延帝也并没有真的下旨把裴璋的侧妃接过来,而是挑了几个信的过的太医前往七王府一查究竟,而当太医回来禀报一切属实时,延帝那阴沉了几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裴瑾从善如流,笑得真诚:“恭喜父皇,恭喜娘娘,恭喜七哥!”
裴璋也笑得和睦,“什么时候能听到九弟你的喜讯就再好不过了。”
裴瑾低头,掩住眼角眉梢的沾沾自喜,边还虚伪而哀叹的说道:“唉,儿女之事皆看天意的。”
裴璋不知究竟,听着这话,只笑得更为得意。
如今大势所趋,再加又有皇嗣,这位置不属于我,还属于谁!
只不过,当延帝将他的锋芒看在眼底时,眉头又皱起来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淡淡说道:“王福年,回头给九王妃跟七王侧妃都送些东西去。”
裴璋心头一动,我的侧妃有了身孕受赏赐是理所应当,九王妃为何也有赏赐?
裴瑾却是心知肚明,这只怕又是他那老子看不顺眼七哥,给他添堵了!倒是又便宜了小狮子!
上次得知相府被烧得一干二净后,延帝也是装模作样给颜世宁赏赐了很多,尽情表现了他的皇家恩慈——如今你无依无靠,但嫁入我皇家,皇家便不会怠慢你。
一时之间,裴瑾突然有些感慨,他这老子爹,防外敌入侵边疆战乱,防朝堂党争,还得防着自个的儿子!真是忒累了!而他跟小狮子呢,也是可怜的,时常被晾着,有用的时候再提溜出来做做挡箭牌,或者当当砝码平衡一下这有些失衡的天平……
裴瑾走神间,延帝顿了顿又开口了,“另外,老九,老七妻妾众多,为了皇家子嗣,你也该多多开枝散叶,回头朕着人再给你选几个侧妃妾侍吧。”
裴璋听着这话压根都要咬断了。父皇是什么意思,是要抬高九弟来打压自己了吗?
裴瑾也道不妙,他只想着保住颜世宁母子了,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要是任着人把别的女人塞进贤王府,那还不乱套了!
一时之间裴瑾思绪纷纷,如何才能打消延帝这一念头?言辞拒绝只怕不能,可是要说出世宁已有身孕,那之后只怕也不太平了……
突然之间,裴瑾一个灵光闪现,想起了一件事。延帝刚才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多诞下子嗣,那这么说,阴葵就不会是他下的了!
这一认知让裴瑾绷着的心终于松了松,而后,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面面相觑的穆贵妃母子……
就在裴瑾暗暗盘算间,殿下又传来急报。
“陛下,我等领命迎驾,一路上却始终不见十殿下踪迹,寻至龙吟岭,竟发现十殿下被人杀害并被抛尸深渊!”
听到急报者惊慌说完,延帝只觉一个晴天霹雳,“你说什么!”
看着龙颜大变,急报者吓的声音都颤抖了,“回陛下,我等也不敢确认。”
“怎么不能确认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确认了!”延帝脸色又青又白。
“因为,因为,因为那些尸首都被摔的四肢不全,而且龙吟岭下面豺狼横行,有的,有的已经被啃的面目全非了……。”
四肢不全……面目全非……延帝听着这几个字,整个人都颤栗了,意识瞬间被抽空,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八个字不停盘旋回绕。
而当面前出现那块熟悉的玉佩和印章时,延帝一把瘫倒在了龙椅里。
“陛下,这些都是在龙吟岭下找到的。”
裴琳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襁褓之中的,牙牙学语的,蹒跚学步的……一点一点浮现,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想到这么一个温顺聪慧的儿子被人残杀被豺狼啃咬死无全尸,延帝只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对着整个宫殿咆哮道:“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朕的太子!”
“朕的太子!朕唯一的太子啊!”
眼泪滚滚落下,因为延帝想到裴琳临走时他的拒而不见,他本以为不会多久他就会回来的,却不知那一别,就成生死相隔!
“给朕查!狠狠的查!朕要将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华丽的宫殿,飘荡着愤怒心碎而又绝望的龙嚎,在场所有的人都变色。
穆贵妃跟七王后背滋汗,因为刚才延帝咆哮间,那愤怒的眼神是对着他们的。是啊,他们是最有理由杀害太子的,可是这一切真的不是他们做的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裴瑾也是心惊,惊的是延帝对着裴琳,竟有那么深的感情。父子情深,父子情深,同样是父,面对不同的子,却有着这么天差地别的情。
突然间有个荒谬的念头闯入裴瑾的脑海:如果死的是他,父皇会哭吗?
很快裴瑾又把这个念头扫除了,他开始觉得可笑。纵使父皇对十弟情深如此,可十弟却对父皇您却淡漠的很啊!
因为根本没有人杀太子,而是太子自己杀了太子!
边上的王福年也是一脸惊慌,可要仔细看,他那眸子里却整一个古井无波。
延帝大怒而失态,众人识相退下。裴瑾出门时与王福年四目相对,各自投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穆贵妃处,气氛有些凝滞。
“璋儿,裴琳是你派人杀的?”穆贵妃向自己的儿子投去疑惑的目光,裴璋一向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裴璋忙摇头,“就算儿臣想要他的命,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啊!”
“那这到底是谁干的!”穆贵妃尖利的指甲拍在桌子上,一下就给折了,痛得她直吸气,拿着剪子狠狠剪掉后,又肃然道,“原本一切尽在掌握,谁知竟出了这岔子!裴琳一死,不管是谁干的,别人首先就会想到我们!你看你父皇刚才这眼神,恨不能吃了我们一样!”
裴璋想到延帝刚才的暴戾,微微有些发怵,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又变得又狠又硬,“我看父皇是压根不想把皇位传给我,您看他刚才说的什么话,他唯一的太子?!哼!我有哪点不比那废物差!”
裴璋越想越不平衡,“现在老十死了倒好,他再没个念想了!我倒要看看,他除了把皇位让给我还能让给谁!”
穆贵妃眯着眼睛道:“倒也是。别说不是我们干的,就算是我们干的他又能怎样,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所以在你父皇那边,我们放宽心吧。我现在只是有些担心,杀害老十的幕后黑手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璋眉头一动,道:“会不会是那边的仇家,您知道,后党做了那么多事可结了不少怨啊!”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穆贵妃不敢掉以轻心,顿了顿,又道,“郑太医去老九那的事不能耽搁,如果颜世宁真有的身孕,那麻烦就大了。”
“儿臣明白。”
穆贵妃沉吟半晌,突然又问道:“璋儿,你对老九怎么看?”
裴璋一愣,道:“原先我一直觉得他不简单,可后来看他做了那么多事,我就觉得他其实很简单,或许真如他所说,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不对,”穆贵妃摇了摇头,“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我们一直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是那个渔翁,可会不会,真正的渔翁并不是我们?”
裴璋背脊一耸,“这是何意?”
穆贵妃望着那只燃着熏香的铜炉许久,才缓缓道:“比如说,他已知晓是我下的阴葵之毒,比如说,他其实并不是无意皇位,而是等着我们跟后党争的你死我活,然后他在乘势崛起……而太子,便是他所杀,为的,就是嫁祸给我们!你想,自他从南疆回来后,就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中秋刺杀一事,当时虽然都被怀疑了,但他可是最不被人注意的。之后颜世静假孕,其实若不是他府上的那人传出消息,我们也是并不知情的,那会不会,就是老九故意把消息传到我们耳里,然后再借刀杀人呢!再说成亲那日,颜世静又为何会突然摔倒?……这一件件事情分开来看都没什么,可是一联系起来,就容不得人不怀疑了!”
裴璋动容了,“老九,有这么可怕?”
穆贵妃默然。
“可是,如果他想争夺皇位,必然要有自己的势力。可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没有防着他,他跟什么人往来,我们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他根本就是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裴璋道。
穆贵妃沉吟半晌,低低道:“现在一切都是揣测,但以防万一,我们可要更加紧的盯着他了!”
“儿臣明白。”
等到裴璋离去,穆贵妃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裴瑾,你的实力,到底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