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清静之后,沈昊起了身。
“窦将军既然是个坦荡之人,那么有些话我就明说了。”他望着窦文德,“将军跟随先父已久,情谊相对深厚,却不知对于先父的死因窦将军可有产生过疑问?”
窦文德双眉略动,迟疑不语。沈昊也不以为意,接下便自行说道:“军中暗传先父当日是因有人走漏了作战地图而遭了敌人的陷害,但传言最早的散播者却消声匿不知其谁,是以此事没有证据之前,我一概不曾理会。但我今日一早便收到京中王府的传报,说此人已经露面了。有人拿包了些先父生前的书信丢到王府门内,仆人开门去追便不见踪影。”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张信笺来,“这上面也有窦将军的笔迹,那么当中提到的人窦将军应该知道是谁吧?”
窦文德心中忽动,慌忙接过那信来看。上面一粗一细写着两种笔迹,却是宁国武将之间拿来解闷时玩的一种游戏纸,这游戏叫做“捉黑鬼”,便是指两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拿笔沾墨写下心中想说的事,然后相互交换再写,权当是消磨时间。当年因与老平南王爷交情颇深,是以对坐时也曾与他玩过这些解闷。
写这张纸的时候正是沈钦寰遇害前的半年,那时正是沈奉命率军于边境与越国抗衡,而他也正要领兵往领县兵镇去的前一晚。当晚两人皆喝了些酒,聊起带兵打仗之事兴致正浓时,沈钦寰当时忽然叹起了气,与他说:“朝中有了奸细,我大宁屡战屡败并非偶然,本王早已察觉,只可惜尚未捉到把柄,眼下并不能将之捉来伏法呀!”
他当时听了不由大惊,“王爷此话当真?却不知此人是谁?”
沈钦寰蹙眉闷喝了半晌,才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字。见到这字他更是惊吓得言语不能,这个人居然是奸细,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圣上待他们家的隆恩是京中几个贵族里排得上位的一个,他没理由去当他国的奸细。
“你不相信?”沈钦寰微扬唇望着他,“你若不信,咱们就来‘捉黑鬼’,我来写这个人三年之内接触过的二十个人和接触的时间地点,你来写他三年内到过的地方,看看当中可有什么牵连。”
窦文德欣然点头,等他唤人拿了笔墨而后熄灯。
半个时辰后小兵将灯重又点起,将各写了一半的两张纸凑到一处,竟发现沈钦寰所列出的二十个人与他所写出的地点竟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二十个人里大半来自于宁越边境,两国语言皆属精通,并且先后全都都在他的直接或者间接的安排下进了六部各级当了官吏。之所以这二十个人他们全都认识,正是因为他们现如今仍然在朝庭里当任!
窦文德当时思绪频飞,等到沈钦寰再拿出一样物事时,他额上背后都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拿出来的是张只剩一半的契约,落款的一方已经不在,但是里面的内容却还如刚刚书写出来般清晰。
“这是我的随从日前在一名易装而来的越国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那细作身上有越室宫廷侍卫的刺青,身份不低,却不慎落入我手下人的陷阱而被擒。只可惜这细作已经服毒而死,而这纸只保留了半份,上面只记得双方做着卖国交易的条款,却无落款,算看得出上面‘他’所用惯的小篆字体,但写小篆的未必只他一人,这却难以作为指认的证据。”
沈钦寰说完,便把信笺塞进怀里:“这个我且收着,你只当作我未曾与你说过这些便好,万万不可泄露。”
他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便果然郑重应下。只不料到翌日他前去帅帐辞行之时,却听他低声与他说,昨夜那张纸竟离奇不见了。
当时他只当他是故意如此,以绝他往后再提起此事之故,却没有想到当日这纸果然是丢了,而如今竟又辗转出现在沈昊手里!
“窦将军。”沈昊背手唤道,“你想起什么来了么?”
甫从震惊中醒神的窦文德心慌难语,只得俯身拱手。沈昊将信笺接过,扬眉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谁。问你只是为了进一步求证。关于此事我已经修书派人送回京城,不出一月,先父的冤情定可昭雪天下!”
窦文德再俯身。起身时面上已有宽慰之色。“介时若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王爷尽管请说。能为老王爷做上最后一点事情,乃是末将的荣幸。”
沈昊将他搀起,他又道:“那么,敢情方才软禁楚——”他顿了顿,斟酌着道:“有句话再请恕末将逾矩,届时若是楚郡王认罪伏法承认里通外国,王爷可会将楚悠悠如何处置?”
沈昊眼神黯了黯,退到案后坐下。双手握了拳,半晌才抚桌吐气道,“国仇家恨当前,届时,全凭圣上处置。”
窦文德默然望了他半刻,沉吟着又道:“实不相瞒,青离上仙也曾问起过末将关于老王爷死因的事情。末将虽避而未答,但仍能看出上仙对老王爷的重视。如今她尚在越军国师手中,不知王爷可曾有什么营救计划没有?”
沈昊皱了眉,双手搭腰踱了两步,“我正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你在这里便正好。青离已与我约好子时前去接应她,我正打算找几个人悄悄前去,将她接回来便是。我不想打草惊蛇再牵出诸多事情,这个事你看怎么安排较好。”
窦文德道:“此去有五六个得力之人即可,王爷若吩咐末将去办,不出傍晚时分末将定能将人手安排妥当。”
沈昊点头,表示同意。
窦文德道了声告辞,打算就此退出去。只是到了门口他脚步忽然缓下,又回了头犹疑地道:“还有件事,不知道王爷在意过否。对于青离上仙……曾经的事情,王爷真的半点记忆也没有了?”
“……曾经?”
沈昊茫然地反问。
“哦,没有便算了。”
窦文德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