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蹦出了帐门之后,青离也出门去了找沈昊。
他一个人在帅帐外的空地上推演沙盘,脚下还堆着成堆兵书,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夕阳正透过高树的枝桠照进来,将他伸出来的手背照出一片斑驳的金黄。
“还在为楚将军担心?”青离走到沙盘旁边,看着里面阵形变幻。沈昊像是正在出神,听到她说话便猛然抬头,将手里拿着的小旗子顺手插在当中最高一处沙丘,微扬了扬唇角说:“白白损失了一员大将,说不担心是假的。”
青离微顿,把目光转过来,“只是这么简单?我要是记得不错,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抛开一切来说,身为男人总应该有些担当,无论如何自己的未婚妻生死不明,他都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冷淡。
青离心里颇有些看他不惯。沈昊只涩然笑了笑,便在竹凳上坐下。桌上有酒,他自顾自满上喝了一大杯,酒气呵出喷在对面,把青离也薰得坐了下来。
“你喝了多少?”她皱眉摇了摇酒壶。偌大的酒壶里晃荡作响,几乎已经空了。
他叹息也似的望着地面说:“不多,也就两壶。”
青离倒吸了口气,这厮喝起来竟然比她还不要命。“军中酒水不足,你也该给将士们多留些。”她白眼睨他,将酒壶扔在旁边放着书本的竹篮里。沈昊并不语,似笑非笑看回她,眉眼间似有万般秋色,是万般萧索的秋色。
人也是奇怪,这种时候,他淡漠了的话让人不忿,他难过了的话又让人不忍。青离默了半刻,站起身来,手指拈着旁边一丛野山桂,“你虽然在大婚之夜为了别人没跟她拜完堂,但其实你很喜欢她的,还是很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
这话本不该再问,答案在一年前已经很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坚决,她不会在婚礼上闹上这一出。但是当心里的情丝并不如所希望的那样斩断了时,不得到确切答复总是会不那么甘心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这么傻气地问这样的问题,但终于是问出口了,便也不能再管结果如何。
沈昊手扶额角,微醉中带着几分讶然望着她背影,这背影相当熟悉,仿佛在他生命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无数次,时而又与另一个白衣的背影重叠。无端地他觉得面前的她应该有头极长极柔美的秀发,喜欢光着脚在草地上奔跑,会牵着他的衣角撒娇,不施脂粉的她仿佛齐集天地之间所有的钟灵毓秀,一笑一颦都能牵动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心里略觉发疼,手掌捂着胸口缓缓撇开了脸。对面前这个人他有着难以理解的信任和亲切感,总觉得与她的缘分应该不止这辈子这么短浅,但是每每深想时却总是心疼不已,令到最后也只能顺应她给予的冷淡而作出无奈的忽略。
印象中,她对他应该不是这样若即若离。
“我爱的不是她。”忽然间,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夕阳下的空地十分宁静,虽然不远处不时传来校场上将士们的呐喊,但这片金黄的天空却让人心底十分平静而坚定。这句话像呓语似的飘进他耳里,有那么一刻竟像是抛去了所有重负般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青离身子微晃了晃,拈花的手指定在半空,像突然灵魂出了窃。
“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尽管我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他纠结地呵了口气,双眉微微拧成个川字,眼底的痛色像夕阳一样浓郁。“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我想,王府里小香榭里那一切都是我爱过她的证据,我知道她曾经肯定在我身边呆过一段日子,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她丢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他自嘲地望着青离的背影苦笑。而青离拈花的手指已然苍白而颤抖。心底的潮涌来得如此之凶猛,令到她想转个身也十分艰难。
夕阳下两个人一坐一站,像竖在整个天地之间的两俱塑像,伴着越来越黯的天色,连半空的飞花也显得多余。
当寂寞的天幕上开始闪起了明星时,青离终于转了身。沈昊的眼神正对向她的位置,那目光虽然茫然痛苦,却像是望了有千万年之久。
她脚步艰涩走到他跟前,将背脊插得笔直,目光微下望进他眼里:“的确是很可笑的。你爱她,却又跟别的人成了亲,你的爱是这么不牢靠,你活该丢了她,活该被她抛弃。”
沈昊怔住,良久才咬牙低了头。
“五年前在救先父时,因为拼死救我,她受了重伤,终生都不能有生育。我害她如此,除了娶她,没有别的办法。”
夜幕下又静默了半晌。
青离抬眼望着天际,一颗心再度碎裂。良久后她击掌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极应当的,王爷你如此情深义重知恩图报,真真让在下钦佩不已!那么我就祝愿你这一生一世都想不想你忘记的这个人是谁,一辈子就跟楚王妃恩爱在一起!”
沈昊皱眉,起身握住她的手:“青离!”
青离冷笑道:“原来时间再倒回去当初也是如此,哪怕再有个选择的机会也是如此。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上了别人?沈昊,被你爱上的人很不幸,我为她感到悲哀。”
到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言语有多么不合身份,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顾及过这个。瞻前顾后从来不是小狐狸的性格,她只想要他的答案。
“谁说我不知道!”他放了手,握紧拳头隐忍这样低吼,“换作是你,有人因为你而失去了拥有儿孙绕膝的权利,难道你能不顾一切去娶别的人?任凭她这辈子都面临无人问津的下场?不错,也许我是没有资格再说爱过某个人,但是,我仍然认为做为一个男人,有些时候起码不能太自私。”
青离气得怒目而视,胸中有话欲要冲口而出,但终究是咬了咬牙,生生咽了下去。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以点破真相的方式夺回一个人,只要她说出救他的人根本不是楚悠悠,或者将他的记忆还原,也许那样便会毫无意外地掰回全局,但她会瞧不起自己。楚悠悠也正是瞅准了她这一点,所以才敢堂而皇之看她不顺眼。
“如今我已是想后悔,想自私些,但可惜已是来不及了……”
夜幕下传来他叹息也似的声音。
走到远处的青离回过头,抿唇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