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统领难道忘了吗?美的传播者曾给我注射过什么,我说不清,反正注射过,用她的玻璃针管。太子统领当时应该是看见了吧?怎么不记得了?”
天哪天哪!这个阴魂不散的女杂种!她到白土地上的那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呀!你看看,她可把我害苦了。连我的最忠实的簇拥者,连我的簇拥者中最机械的一个都变了样啦!天哪,我可怎么办?这可让我怎么再统治他们呢?
“大模子,这么说,你的病好了吗?”
“谢谢太子统领,应该说,有所好转,如果当时留着美的传播者的生命,我可能会好得更快些。但是你的病却严重了。哦,太子统领还忘了一件事,美的传播者那夜的确是死了,尸体也埋掉了,也按你的吩咐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觉,可她的那些药没有死。太子统领你相信吗?我就那么胡乱地用她的药,结果我竟没有死,而且感觉越来越好,原来她的包里所带的东西全是救人的,没一件东西对人的身心有害……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她的死!”
天哪天哪!都成什么样子了!事态竟然都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滚出去!大模子,你快点滚出去!黄叶儿呢?黄叶儿要在就好了,黄叶儿要在的话,我就绝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和不快了。”
临出门的大模子对我讽刺的笑了笑,“太子统领竟然还能想起她,真叫人想不通。另外,如果太子统领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喊一声,大模子跟了你十几年啦,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可恨啊可恨!
我还能不恨吗?
我的白土地现在一团糟。我的心情现在一团糟。我刚刚静下的心如今像火烧,我明天就要搬上新楼了,我不是应该高兴吗?我想高兴,我真想高兴。想想在那幢又高又大又雄伟又漂亮的木楼上,我挥一挥手,白土地人前呼后拥,多威风啊! 高兴,高兴,龙年太子的高兴。全没有了。
愁苦,愁苦,太子统领的愁苦。如潮涌来。
事情还在不断发生。
这时,从远处滚滚卷起一道白雾,一种从未听过的轰鸣声自远而近传递过来。 那是一道疾奔着的白雾。大雾常有龙卷风常有的白土地上,像这样行走迅速的雾景还确实从来没见过。
我烦乱的心情被它击碎了。我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一般的风吹白碱土,它的声音巨大而震撼力极强,使老祠堂不住地打着哆嗦。它是什么?
一队底色是绿色却落了厚厚一层白碱土的铁皮庞然大物停在了新老祠堂中间宽阔的白土地上。它们就像怪物一样,有鼻子有眼,有圆型的脚。
从未见过这种怪物的白土地人远远不敢靠近,生怕它一怒吼,就张口吞了谁。我站在老祠堂的二层木楼上,同样痴呆地看着它陌生的面孔。而实际上,我心里更怕。我怕什么,我说不清。
怪物张开口了,吐出来了一个人,又吐出来了一个人。其它的怪物都张开口了,都吐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人。
看到那些人,龙年太子统领我差点晕了过去。
那是些和美的传播者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人。
现在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美的传播者根本就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她和面前的这些与我一样身体健康的人就是黄麻瞎临死时说的那些白土地之外的人。那么他们来干什么?是真的为白土地治疗疾病吗?是来侵占白土地吗?是来争夺白土地统领吗?不!我新建的祠堂和新住所我还没有派上用场,还没有搬进去,我还没有享受新的木楼带给我的新感觉,我凭什么让给他们!
白土地是我的。是龙年太子统领的。谁也不要想从我手里夺去。不行!纯粹不行!
白土地哟我爱你
生不分别死不离
白土地白土地
我的一生属于你
……
但是,我心灵感应所产生的危险在层层逼进。你且看吧,白土地人欢欣鼓舞,围上去了,围上去了,围在怪物周围,全然不怕怪物会吞掉他们。
我费尽力气喊,只喊来了蛮嘴、斜头和赵干。狗子和大模子背叛了,他们两个跑到与怪物最接近的地方,欣喜若狂。瞧他们那样子,像是怪物和怪物吐下来的人就是他们的亲爹。别嚣张了,我的可怜的簇拥者,你们等着瞧吧,有好日子等着你们,太子统领不会饶过你们!
蛮嘴他们站在我身旁,眼睛却盯着怪物那里。我清楚现在每一个白土地人的心思可能都在那里。我气,我恼,我恨。
“那……那车……车……”蛮嘴说。
“你们要把他们赶出白土地!”我说。
蛮嘴,斜头,赵干都惊异地望着我。我想他们一定想知道为什么。
“来吧,来吧,坐下,快坐下!”我想起当年我小的时候,给我的簇拥者们训话,我装模作样,一副大人腔调和姿态,他们羡慕恭敬,一副唯命是从的温顺模样。多少年了,我从来也未再产生过那种感觉。我那时其实是一团和气,脸上放着灿烂光彩,他们都老实诚恳,丝毫不敢二意三心。今天,我就想再重复一次当年的做法,寻找一回当年的感觉——
“来吧来吧,坐下,快坐下!”
但他们一个个呆立不动,不解的眼神中对我充满了疑惑。而我看到他们那陌生的眼神,猛然也觉得所有的话都无从说起。
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说。
“好吧好吧,谁来告诉太子统领,他们的目的何在,意欲何为?”
“他们只是来治疗……”这是斜头的话。
“我这腿……要他们治,太子统领,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这是赵干的话。
“好吧好吧,你们去吧。”我失望地朝他们摆摆手,“如果他们真是来治疗的话……”
然而事情并不简单。很快有人来和我谈判了。
“太子统领,你杀害过我们一个医生,你不用否认。一切我们都知道。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付出赔偿。听明白了吗?杀人偿命!赔偿!你可以不赔命,我们也不要你的命。只是,你得出让这两幢新建的木楼,我们要在这里开个特殊的医院,要在这里开展‘拯救白土地’活动。听明白了吗?你不在治疗范围内,治疗病人期间,你可以自由安排,但有一条,你不许干涉任何和治病有关的事情。至于你杀人的事,会有人来处理的。太子统领,你有意见吗?”
听听!听听!谁是统领呀?这是谁的白土地呀?怎么用这样的口气跟太子统领说话呢?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呀?
“来人!蛮嘴、斜头、赵干,你们都到哪儿去了?快来!来为太子统领搬东西!我现在就要搬到新楼上去!”我大声叫喊着。
谈判不欢而散,我搬到了新楼上。但是,我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一种杀气。我从外来户人的身上,从白土地人的身上,感到逼来了同一种恶势力。他们是不是合作到了一块了?他们是不是要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太子统领?
不!不能给他们机会。于其让他们狼狈为奸来对付我,为什么我不能对付他们呢?
可是,形单影只的太子统领,我还有什么好办法呀?
我在我的新楼上踱来踱去,坐卧不宁,我正在为一个好的计谋苦苦思索。我看到火红的红太阳挂在天空,就像一个画像一样,一挂就是成千上万年。它用它那古老的眼光一直在观望着一代又一代的白土地人,它一定有什么新的妙的方法。红太阳,你告诉我!
我在新楼上走来走去。我激动得难以入眠,我也苦悲得闭不紧眼。在楼下的空地上,残疾的白土地人排成长长的队伍,接受着像美的传播者那样的人的治疗,他们千恩万谢的样子,他们感动得痛哭的声音,纷纷刺激着他们心目中的“希望”。我的大脑里,一阵阵爆炸般的骤响,使我在刚搬上新住所时就似乎感到了来自木楼方面的挤压震颤。我清清楚楚知道,我的白土地已不是一片纯净的白土地,在它受到外界干扰受到外来事物影响后,摆在太子统领面前的将是一个不容易收拾的场面。何况,我的簇拥者越来越少,我已渐渐被孤立起来。
对方又派了人来,让蛮嘴转告我,如果太子统领还不答应,他们将会采取强硬措施。
“你告诉他们,我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太……太子统统统领,就这这么说吗,吗?”蛮嘴显然也学会了与我的周旋,并不是以往的那么服从。
“你多么讨厌呀,告诉你,就这么说!”
蛮嘴脸上不高兴了,慢腾腾地走出去。一会儿,他又回来,说:“太太子统统领,他们说说,和和平平年代代,救救人为为主,太子子统领是不是是考虑一下下,腾出木木楼,让让他们救救人,反正正,白土地地是你你的领域域,你总不会会让大家家都死死吧!”
我该怎么办?
我望着蛮嘴期盼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悲哀,我知道白土地人心目中的希望早已转移了。自美的传播者一出现,希望就从我的身上消逝了。没有了希望,我这统领就只会是一个空头衔,没有意义的名份。如果这样,我还能得到些什么?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强装笑脸,告诉蛮嘴:“你去对他们说,容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他们答复。” 蛮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太太子统领领,我也想想到他们们那里去治疗疗,你会会允许许的吗?”
我点点头。我看到可怜的蛮嘴一脸的鲜艳色彩。他几乎是跑下了楼,一直跑到了美的传播者的后遣队里。
天色快要黑下来了,白土地上外来的号称医生的那些人搭起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帐篷,并用叫车的怪物在四周护卫着。帐篷内陆续亮起了灯光。他们并不用油灯,他们的灯光又奇特又通明,白土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热闹异常,唱出的声音配带着美好的音乐节奏。他们支起锅灶,让香味弥漫充塞整个白土地,让炊烟升腾盘绕在整个白土地的上空。
这还是龙年太子统领的领地吗?
我望见平时黑夜笼罩的白土地这时灯光辉煌,乐声阵阵,欢乐异常,心里的失落渐渐转化成为一种绝望,进而成为一种愤怒和仇恨。
我做好准备工作,我想我的白土地绝不能让外人占领。我要争夺回我在白土地人心目中崇高的希望。
我必须打消掉他们的新希望。
我必须重新给他们树立起关于原来的希望。
我抬头仰望着寂寞无助的夜空,几颗稀落的星星眨着眼睛。红太阳睡觉去了,明天它一定会看见我仍高高地站在我的新木楼上,指使着我的白土地人干着一些伟大的事情。
但你相信吗,就在我蓄谋烧死美的传播者的后遣队且做好准备还未行动时,早有人把我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竟然赶在了我的前面。
一股浓烟滚滚而起,一场大火滚滚而起。我所居住的新木楼用的是干木料,现在,它燃成了一片火海。而整个木楼上,只有龙年太子统领一个人。
这年,我还不满十八岁。
比起白土地上活了五十九岁的憨憨爷,我差得太远了。七岁那年安葬龙妹时,我曾对着她下葬的棺材说了我不如她的话。我真的不如她。大火中有无数的火鸟为我送行,但比起给龙妹送行的那些好看的鸟,我就感到惭愧。
夜依然一团漆黑,而大火燃透了半个空间。白土地被大火照得通明如昼。也许会有白土地人看见大火中的木楼上,他们的龙年太子统领还在挥舞着什么。但这些,我已感觉不到。
我想到,明天我仍然不会答应出让我的新住所。建医院?治疗病么?真是荒唐!我不会答应。永远不会。
我在临死的那一刻,清晰地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爆炸般地传来——
活活,活活,
活活,活活,
活活……
而且,我还听到从白土地深处发出了无数嘀嘀咕咕深沉有力的吼叫:不扼杀旧希望,就产生不了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