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有等到这一天,爸爸妈妈就真的离婚了,这次是真的。
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两人吵吵闹闹十年多,最终还是带着怨恨草草收场,没有一点的迟疑和挽留,更连一点美好的念想都没有留下。
爸爸把消息告诉景寒月的时候,她似乎早有准备,平静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低头整理手中的东西。
“寒月,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爸爸的吗?”他害怕女儿的这种沉默。
过了好久,景寒月才慢慢抬起头,问道:“爸爸,当年你和她结婚是为了我吗?”
爸爸愣住,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如果真要回答,答案是肯定的。
当年面对妻子的突然离世,沉浸在悲痛中的景易年最无法面对的就是在灾难中双目失明的八岁女儿,失去母亲失去光明,她的人生与幸福再也无缘。他要带女儿尽快离开B城,离开这噩梦般的环境,并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她涂抹掉这块疤,然而殊不知,这种焦急和心切带给景寒月的却是另一种伤痛和不堪。
十年,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来过,又有多少个十年值得铭记和回忆,对于景寒月来说,她这十年除了无光的黑暗就是漫长无尽的折磨。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和她结婚的,是吗?”
婚姻,一张纸约,没有它,依然会有爱情,有了它,也不见得能爱得起来。这么多年爸爸对这个女人一直没有爱,有的只是最朴素的亲情,有的只是她在自己成长路上付出的感激罢了。
她,一个多么陌生凄凉的字眼。她,努力扮演乖巧的女儿;她,努力维持一个母亲的形象,十年路程,彼此却只能用一个简单的第三人称来代替。
或许,多年后再次见面,她可以直呼其名,郁秀。
“寒月,作为父母,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和幸福的人生是不称职的。”
“你是称职的爸爸,她也只是爱钱而已,对我还算好。”
爸爸无奈笑笑,自嘲着,“可你老爸我,这辈子就缺这个!不是吗?”
这话说得景寒月心里很难受,没钱不是谁的错,错的只是我们都太过于在乎这个东西。
其实迷信点,有些人天生就是敛财的命,而有些人,就是给他钱,他都接不住,郁秀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她文化不多,刀子嘴豆腐心,除了爱钱再无其他不良嗜好,可这辈子偏偏就是和钱绝缘的人。
她不辞辛苦换过五份工作,最后都以工厂倒闭而告终,朋友们说她命硬,把人家工厂都克倒了。倔强的她不服输,又学人家买彩票,靠运气吃饭,结果买了三年,中奖金额就没超过五块,大奖没中上,到为中国的福利彩票事业做了不少贡献。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感叹自己生错了时代,又看走眼嫁错人,搞到最后一副穷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第一个丈夫吃喝玩乐样样占,第二个丈夫倒是老实本分,却啥事也扶不起墙,捏不出形,总之这个世界就是亏欠了她,一无所有清贫得比要饭的好不了哪里去。
那天,景寒月考虑了好久,一个人冒雨摸索着去胡同口的小店里给齐杰齐果打电话,电话那端他们的声音遥远陌生,她甚至怀疑自己记错了电话号码,虽然这两个号码她从来都没有拨打过。
“哥,你能回家一趟吗,爸妈……爸妈要离婚了。”景寒月说的时候心里突然很难过,鼻子一酸,眼泪居然冒出了眼眶。
“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齐杰的反应相当自然,没有半点惊讶,并提醒,“你也最好少管闲事!”他把这种事称为闲事。
“离婚?呵,好啊,他们早该离了。”齐果的反应让景寒月不寒而栗,她意识不到父母婚姻的结束意味着这个家庭的结束,如此莫然。
搬离这个家的前几天,妈妈就一直没有再回来,而爸爸也去外地进货了,留得景寒月自己在家,她叫来茉莉帮忙整理东西,两个盲人在一起干活更是乱上加乱。
景寒月和爸爸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换洗的衣服,她连一件女孩子的玩偶都没有。其实来这个家之前,她的玩具很多,只是那场大火把家烧了,东西也随之一起烧光,唯独当年学画用的画架画板和绘画工具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完好无损保留了下来,可自己的眼睛却偏偏看不见了。音乐家的耳朵,画家的眼睛,失去了学画最起码的条件,这些东西留下也成了废木,毫无意义。如今画架和画板就像两尊呆木头静静站在角落里等着灰尘的掩盖。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太多巧合和太多讽刺,让你哭笑不得。
茉莉不熟悉环境,走到哪里绊到哪,画架被她踢倒了好几次,砸得脚面都红了,“他们真的离婚了?你和你爸就打算这样走吗?”她揉着磕疼的脚面问。
“他们都离婚了,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况且这房子是她家远方亲戚留下的,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景寒月很无助,叹着气说:“要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还不如租个房子,也比被人扫地出门强。”
“可恶的老妖婆子!”茉莉气得忍不住跺脚大骂,“等她回来我去找她说理,这样把你们赶走太过分了。”
“别啊!谁稀罕这里。”
茉莉突然想到什么,问:“好好的,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婚?”
景寒月低下头,半晌才说:“因为五万块钱。”她有点哽咽,眼圈红了,“可笑吧,五万块,这个家就这样散了,我爸这些年攒的私房钱被她发现了。”
五万,对于这样一个家庭,对于郁秀这样爱财的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能买多少东西,能解决多少难题,全家人刚解决温饱,爸爸就私自攒存了这样一大笔钱,简直就是罪恶深重该千刀万剐。她忍无可忍,最后通牒就是要么交钱,留人,要么拿钱走人,永世不见,结果爸爸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这些天景寒月想明白了,人,一双手,一双脚,到哪里都能挺直腰板过生活,哭,没用,笑着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这家伙理论还挺多,一套套的,啥事都不在乎,人家都把你赶出来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话像根刺把景寒月的心扎出了血,离开这里她心里到底有多难受只有自己清楚,虽然这里没有她值得留恋的人和值得回忆的事,但毕竟这里有房,有人,也算是个家。
面对今天的一切她只能选择默默忍受,咬牙坚持,安慰爸爸,安慰自己,毕竟她的快乐悲伤牵扯着爸爸每一根神经。这个家没了算不了什么,只要爸爸还在,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景寒月一直咬着嘴唇,咬得下唇都泛出一块白,她像个倔强的永不认输的孩子,“我不会再想那些事了,什么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茉莉喃喃重复,“过去也好,离了谁地球照样转,我们照样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摸索着拉过景寒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咱马上就搬,多一分钟都不待在这个破地方。”
“行也是你,不行也是你,干脆叫你‘总有理’好了,简称‘总理’。”
茉莉狠狠拍了景寒月一巴掌,“你这家伙整天藏着一肚子秘密,我眼瞎,耳朵还好用,你和我说说能少斤肉?以后有什么事情再瞒着我,干脆就绝交。”
两人突然像对儿快乐的二百五,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才能笑得更开心,最后一番商议决定去吃大排档。
“吃大盘鸡。”景寒月提议。
“不好,吃川菜,辣得过瘾。”
“不行,容易上火。”
“以火攻火,才会败火。”
“谬论!”
“叫上康福!”茉莉脱口而出,景寒月顿住,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没他你吃不了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