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景易年不知道,齐杰早已经告诉寒月她的眼角膜捐赠者不是别人,就是顾嘉木。
顾嘉木的离开对寒月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亦如当年妈妈的离开,但这次她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再哭,不能再流泪,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因为那是顾嘉木的眼睛,只要它们在,顾嘉木就在。
在顾嘉木住院的那段时间,齐杰几乎每天都去医院,后来和护士混熟了,每次都能进病房多待一会。偶尔在顾嘉木清醒的时候,齐杰会和他说几句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顾嘉木陆陆续续把当年寒月家遭遇爆炸的事情告诉他的。
“那天晚上我真的很饿,连续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人饿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从窗户爬进她家,没想到遇到她妈妈,一见到我她就要喊,我吓坏了,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就往外面跑。我不想这样的,当时我太害怕了,怕被她抓住说我是小偷,我刚跑到马路上突然身后那栋楼就爆炸了,整个地都在晃……”
顾嘉木的话让齐杰陷入一种莫名的悲伤中,仿佛影片一样在眼前翻过,他未曾经历,却感受其中。
“后来我去过那栋楼,也看到报纸上说是因为煤气泄漏爆炸,还死了一个女人,伤到不少无辜的人,可我真的不记得当时有没有闻到煤气味,跑出来的时候只听到好像有手机的声音……还有寒月,我在楼梯口不小心撞到了她,当时走廊虽然黑,但我还是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她的样子……是我,是我害得她没有了妈妈,眼睛失明,都是我造成的。”
寒月静静地听着齐杰的诉说,一幕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切又瞬间结束了。
“如果我没猜错,煤气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泄漏,应该是你妈妈自己开的,至于为什么她想不开要寻思,我想你父亲应该很清楚,只是她没想到顾嘉木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站起来手机会突然响起来,泄漏的煤气遇到手机信号,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齐杰像是一个优秀的侦探,推理着一切似乎合理的情况。
其实寒月没有告诉齐杰,在煤气爆炸前手机是响过的,而那正是爸爸打给妈妈的,虽然没打通,这也是景易年无意中和寒月说起的。当晚他打电话回家,是希望夫妻俩可以再好好谈谈,为了女儿,希望都能够冷静处理彼此的感情,但就是他这个电话改变了一切,他却一直不知道。
后来寒月一直保守着这个关于电话的秘密。
“人一旦想死,没人可以拦得住,更不能怨谁,注定的。”齐杰这话像是在替顾嘉木澄清什么,替他解释着他的无辜。
“寒月,能让你眼睛复原是顾嘉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原来很早以前他就瞒着你签过角膜捐献,呵呵,老天真是会开玩笑,这次还就选中了他。他说过,把眼角膜给你,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就算为了他。因为当年爆炸的事情,他一直内疚一直责怪自己,觉得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他很想补偿这一切。他很倔,直到最后都不肯原谅他妈,大概他觉得他妈一直愧对你。其实……真正愧对你们的是我,还有齐果。对不起……”齐杰说着说着低下头竟哭出了声。
对不起,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却什么都挽回不了。
寒月的心彻底空了,她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感觉到孤独和绝望。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总能听到顾嘉木在喊她的名字,眼前总浮动着不确定的影像。她闭上眼,一刻都不想再睁开,有血有肉的眼睛竟流不出一滴泪。
“发什么呆啊,还没穿好衣服?”小汪打开门催促着她,“快点啊,车在下面等了。”
寒月从回忆中回过神,点点头。
车上小汪又翻开本子开始提醒寒月明天的行程安排,寒月笑盈盈地望着窗外,突然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又去哪里?忙了一天你不累我都累了。”
“怎么不想涨工资了?”
小汪忙捂着嘴,出了个鬼脸,“现在你就是上太空我都奉陪!”
车子飞过高架桥,穿过新开发区的绿林园,停在了特殊教育培训学校门口,寒月下车站在路边,透过镂空的围墙往里看着。
当年她上学的时候这所学校可不是这样,也不在这个地方,当然也不叫这个名字。放学的时间,学生三三两两从里面出来,说说笑笑,单纯而快乐,真好。寒月想。
路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还停了不少私家车,大概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还有摆小摊的商贩也活跃起来,嘈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现在卖什么都有,可比当年丰富多了。
寒月绕着校墙外走了小半圈,看到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对盲人男女扶着栏杆冲着校园操场的方向边说边笑,因为距离远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男人到是安静,一直微笑着,偶尔点点头,话也不多。女人很活泼,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笑声也一声盖过一声。
临走时寒月故意从他们身边经过,特意用手机悄悄拍了一张两人的侧影,被橙黄夕阳拉长的身影印刻在铁栏上,仿佛所有的回忆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人生所有的擦肩而过都是对你的一次想念。
“这次来真的不去找找寒月吗?”女人问,“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同学。”
“嗯。”男人收起笑,静静地望向不确定的远处,“去了上海后就没怎么联系,十多年了,电话号码早都变了,老区拆的拆,搬的搬……”
“可以去查查。”女人建议。
“算了,有缘分不找也能再遇到,况且这次本来就是路过,还得马上赶回上海,下次吧。”
女人笑了笑,“这到是。”
“到时间了,去机场吧。”男人拍拍女人的肩,“别想了。”
女人顺从地点点头,“听你的。”
也许,最痛苦的不是简单的错过,而是当我再次看到这个繁华的世界,再次与你相对,却不知道原来是你。
寒月走了,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错过了他们最后的一番谈话,不过她听到了他们开心爽朗的笑声,而这笑声,一直让她回味快乐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