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汽修厂的屋顶突然开始漏雨,淅沥沥的几滴顺着房梁落进景寒月的脖子里,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哆嗦。恐惧和无助像扣在头上封了口的塑胶袋,令她无法正常呼吸。她不知道这场雨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清楚现在是几点,闷热陈旧的厂房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潮湿霉味。她担心自己再也走不出这里,即便能活着出去也是体无完肤人鬼不分了。
远处的闷雷伴着划破天幕的闪电而来,她又冷又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对面突然传出的冷笑突兀得如利剑瞬间刺破了稀薄的空气。
“丫头,别急,会有人带你走,先坐着和哥哥聊聊天,你不受委屈。”
景寒月知道他是麻子,虽然不曾亲眼目睹真容,但这个名字也早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麻混子有谁不知道,她眼睛瞎,但耳朵还是好用得很。
“麻子哥,求你放我走吧,齐果欠你的钱,你把我抓来又能怎样,我又没钱可以还你。”景寒月小声哀求。
“齐果那死丫头没钱很正常,她要有钱怎么还会背一身债?你没钱也不要紧,你们不是还有齐杰吗?哥哥见妹妹受委屈哪有不管的道理。”麻子晃着手里的长柄刀说得不紧不慢。
他从桌上拿过倒满啤酒的杯子咗了一口,嘴角流下一抹白,而后吃力地放下翘在桌上的腿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景寒月身边蹲下,奇怪地凝视了片刻说:“喝口,润润嗓子,看你刚才哭得嗓子都哑了,我看着可心疼。”
话音没落,酒杯就被麻子狠狠塞进了景寒月的嘴里,她想大喊,可两腮被麻子的手用力卡住,喉咙里发出沉闷而绝望的挣扎声,连同双腿也不由自主来回扑腾,咕咚咕咚几下半杯就没了。
景寒月呛得弓着背痛苦地咳嗽起来,酒全吐了出来,喉咙像泼了辣椒水,丝丝作痛,眼泪鼻涕一起流,脸憋得通红,根本说不出话,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想捂住嘴呕吐,可是双手被麻子用绳子捆在一起根本动弹不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麻子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面目狰狞地再次用手钳住了景寒月的两腮,大吼,“来,再喝一口。”
大门突然哐当一声被风重重顶开了,混沌不清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人,离门口最近的两个瘦高男人立刻敏感地大声呵斥着冲上去,麻子大吼一声,“住手!”屋内立刻没了声音。
景寒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由往后缩了缩,身体顶到了墙角,已经无路可走。她试图用耳朵拼命去听周围的一切动静,脚步声慢慢走过来,景寒月顿时又惊又喜,她听得出来,是齐杰的脚步声,太熟悉不过了。
麻子收起僵硬的表情,站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几步之遥的齐杰,“我就知道你会来,只是比我预计得晚了一个小时,这个地方你又不陌生,耽误了时间我怕我这些兄弟把持不住让你妹妹受委屈。”
“放开她!”景寒月听得出齐杰只有在气到极限的时候声音才这样低沉紧绷。
“急什么,我们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算清了就放。”麻子用舌头舔了舔溅到刀刃上的啤酒,“你放心,我,对瞎子,没兴趣。”
外面的风好像停了,雨似乎也不再下。昏暗的厂房里只有挂在几米开外的一盏发黄的旧灯泡,一晃三摆,折射出奇怪的人影。
就在两个小时前,齐杰得到消息,景寒月被麻子带走了。他知道这个消息是麻子故意放出来的,而目的只是要他出现。
麻子和齐杰的瓜葛不是一天两天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两人的深仇大恨早已根深蒂固。中学辍学也是因为拉拢社会闲杂人员成邦成派聚众打架斗殴,虽然称不上什么黑社会,但地痞混子的帽子还是可以戴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齐杰额头上突起了青筋,双眼猩红像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麻子。
麻子没有看他,“齐果陪酒输掉了客人,欠了钱,我好心帮她还债,可她不但不领情,还里外串通合伙骗我,叫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先放她走,这事再说。”
“我没耐性,今天就把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解决了,今后我们见面也好笑脸相迎。”
人总是记仇的动物,齐杰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不过。麻子对当年那些事一直怀恨在心,好事总是被人遗忘,坏事却能铭记一生,就像他脸上和脖子上那两道永远无法消失的丑陋疤痕,最重要的还有他那只可怜的坡脚,伤痛让他再也没有尊严,而这些都是当年齐杰在这家汽修厂里硬生生留给他的。
“想解决是吧?好!干脆点!”齐杰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把拿起桌上的酒瓶猛力往桌沿磕去,哗啦一声,酒瓶子掉了半截,玻璃碎片和啤酒四处飞溅。
“哈。”麻子竟冷笑起来,“我连自己这只脚都不稀罕了,还能稀罕你这条烂命?”麻子咬牙切齿地瞪着齐杰,“你的贱命不值钱,求我啊,跪下求我放了这丫头,我到是看看你能不能站着走出这个厂子。”
偌大的厂房里回荡着麻子魔鬼般的冷笑声,震得屋梁都要塌陷断裂,毛骨悚然,冷得景寒月直打颤,就像千万冰冷的齿轮碾过自己的身体,痛不欲生。
景寒月还是吓得哭出了声,她晃着身子吃力地往前移动着,不住摇头,前言不搭后语哀求着,“麻子哥,你放过我哥吧,求求你放过他吧。”
没有人理会她的苦苦哀求,如同空气,她只是个局外人。
“我今天必须带她走,我这烂命给你留着,你随时可以来拿!”
“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要是传出去你齐杰还有什么脸在这地盘混,不如死了算了。”麻子突然拔出插在桌边的长柄刀,指着齐杰大吼,“快点!别考验我的耐心!”见齐杰仍旧视死如归没有半点下跪的意思,麻子的怒火从心里烧的更旺了,瞪着齐杰对旁边的兄弟喊:“把这丫头拖走,今晚是你们的了!”
“混蛋!”齐杰怒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只是瞬间就被身后冲上来的几个男人用力按了下来,整个人被压趴在地,脸贴在地面,身体奇怪地扭曲着,面红耳赤愤怒失控地腿脚乱踢。
不远处的墙角,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拖着叽哇乱叫不停哭喊救命的景寒月就往门口走,齐杰崩溃了,憋足猛劲大吼,“麻子!”
风吹进来,屋里静了下来,灯泡摇晃得更猛了,厂房内各种不确定的影像在墙上呈现,像古老的皮影戏,讲着一段惊心动魄不为人知的故事。
慢慢地,齐杰松懈了凝固的皱眉,眼神的愤恨一点点被掩盖,内心的挣扎被自己说服,就在麻子转头的一瞬间,齐杰扑通一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这一刻,世界也跟着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