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做开颅抽瘀血手术后已经苏醒过来几天,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了。那天中午,林慧正准备去医院办出院手续,金宝领着肖强和林慧走了个碰面。肖强闪着绸缎光泽的皮衣是那么显眼,林慧的脸立刻因为惶恐而绯红了,她手足无措,生气自己这个样子让肖强看到。但林慧立即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马上就平静了。肖强大方的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这里海鲜一条街的广告,就开车过来了,欢迎吗?”林慧点点头,然后冷冷地盯着金宝,继父住院后,他竟然没有看他亲爹一眼,究竟是为什么啊。肖强说:“正好我在餐馆遇到你弟弟了,这不,把我引过来了。”林慧鼻孔“哼”了一声,把肖强请到屋里。这时候,林慧才发现,家里连适合肖强坐的地方都难找。金宝悄悄溜了,屋子里只剩下林慧和肖强。
“出了什么事,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来酒店帮我?”肖强换了一种口气,柔声问林慧。林慧的胸口一热,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林慧用手去堵截,可是,它们却钻出林慧的手指缝,肆无忌惮地流淌,林慧心里骂自己——你这是怎么啦,早不哭晚不哭,偏偏现在哭!可是,林慧还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肖强倒慌乱了,忙掏出纸巾递给林慧,嘴里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是我不好。”
林慧简单把自己的家境和肖强说了,一提起正在医院等林慧的母亲,她的眼睛又红了。
林慧和肖强走向餐馆时,金宝正站在肖强的汽车旁左右端详,一个衣着艳丽稍有姿色的女子也探头探脑的向林慧他俩张望,见林慧走来了,尴尬地冲林慧笑笑。肖强向金宝和那个女子点点头,林慧看在眼里,心里立刻很不舒服。林慧低声问肖强:“那个女的怎么认识你?”肖强说:“你弟弟刚才介绍说是他女朋友啊。”肖强有些卖弄地用手里的遥控打开车锁,车子在他的伸手之间抖了一下车身,发出一声好听的声音,几个孩子正在玩游戏:“我们都是木头人,谁也不许动!”听到汽车的声音,一下子好奇地围拢过来,迷惑地盯着汽车看,一个小女孩大叫:“你们动啦你们动啦,我赢啦!”
林慧忽然想起什么,问金宝:“你爸今天出院,你不去看看吗?”金宝看看林慧,迟疑了一下,说:“好,我去我去。”回头和那个女子耳语了几句,很虚荣地和林慧一起上了肖强的汽车。
母亲见到金宝,脸上泛出惊喜,讨好地上来和金宝说话,林慧把肖强介绍给母亲:“妈,这是我实习单位的——领导,从滨海市来的。”母亲很高兴,更加不知所措。肖强礼貌地询问了继父的病情,林慧便和肖强去办出院手续。
办出院手续的窗口前冷冷清清,里面,两个女医生正在说笑:
“……爸爸和儿子为了一个三陪小姐打起来了,嘻嘻……”
“是那个脑出血的那个吗?”
“对呀,你说连现在的渔民都不学好,真是……”
“都可以登报纸啦!”
林慧的心里忽然一阵紧张,林慧敲敲玻璃,递进去一沓单据。
结帐的女医生看了一眼单据上的名字,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林慧,然后和另外的那个耳语,两个人会心地笑笑,又同时把目光投向林慧,林慧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全明白了!为什么金宝一直不来陪床,为什么林慧问明海,金宝为什么不陪床,明海支支唔唔,原来是这样,真可耻啊!林慧回头偷看肖强,他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味,正站在楼梯出口吸烟。
林慧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透过玻璃窗,一眼就看见明海站在里面。林慧太粗心了,竟然忘记和明海约定好,让他找出租车的事。
“这是我的好朋友、高中同学,在东北上大学的张明海。”
“这是我实习公司的肖老板,来咱们这里吃海鲜,顺便来看我。”
林慧只能这样用“暧昧”的语言介绍了。林慧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我今天就离开这里,立刻就走,我一分钟也难以忍受了!
明海和肖强握手的那一刻,林慧觉得好像是昨天在与明天握手,明海属于林慧的昨天,肖强很可能与自己的明天紧密相关。
在医院门口,林慧看着母亲他们上了出租车,林慧悄悄对肖强说:“我……想回学校……”,肖强点点头:“我就是想把你带走。”说完,肖强把一叠钱递到林慧面前:“给你母亲留下吧。”林慧感激地看着他,没有拒绝。林慧把母亲叫到一旁,告诉母亲自己要和肖强走,然后把那叠钱塞进母亲衣兜。林慧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心里一下子生出了翅膀。一叠钱就可以让自己心情轻松了,一叠钱就给自己换来了暂时的自由啊!林慧感叹,肖强能很轻易地给她这种自由,而明海,只能在她默默忍受时给她带来一丝抚慰啊。林慧走向出租车,告诉明海自己不回去了,林慧指指正在打开自己汽车车门的肖强,一个谎言脱口而出:“来了个外商,急等我做翻译。”林慧奇怪的听着自己说谎,更惊奇自己表情的平静。后来,林慧坐在肖强车里反思自己时,林慧对自己解释说:有时候,谎言才是最美的,这个世界就是被各种谎言妆扮着呢。只是明海看林慧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失望像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一直到很久之后,都在隐隐作痛。
林慧忘不了当她坐进肖强的汽车,从车窗回头看时,出租车已经开走,明海独自站在他的摩托车旁,在寒冷的北风里,他失魂落魄的望着林慧这里,林慧明白,明海的表情是失败英雄的无力回天的无奈。林慧急忙扭过头,一直到车子拐弯,她都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夜色渐渐浸透了天空,肖强的车里很暖和,在黑暗中,车子的各种仪表闪烁着红绿的光亮,给车里营造出一种奢华现代的气氛,让人无端的感觉信心十足。林慧觉得,她所讨厌的一切正如路旁黑暗的树影飞快远去。
肖强把一盘磁带放进播放器,车里立即回荡起一个男歌手的温柔的声音:
“我们告别童年四处流浪,
积累光阴,也积累创伤,
多少年过去,
童年成为了永远的记忆,
你对我说:
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做过的游戏——
我们都是木头人,谁也不许动……
青春的小鸟已经放飞,
心中的爱情也一去不回,
我们在迷途中寻找,
我们在麻木中衰老,
终于把童年的记忆找回,
让我们再做这个游戏吧——
我们都是木头人,谁也不许动……”
“这是谁唱的歌啊,这么伤感?”林慧问。
“沈冰的男朋友。”肖强说。
五
林慧到肖强酒店上班的几天后,竟然真来了个美国人。肖强说,此人是美国沃福公司的代表,叫阿瑟斯特,此行是来考察肖强所在的集团,为下一步合作做谈判准备。肖强要一直陪同阿瑟斯特,做好接待工作。阿瑟斯特很像那个在中国说相声的加拿大人大山,很和气。林慧陪阿瑟斯特到大连后,才知道肖强的背景。肖强的叔叔是个建筑工程师,因为一项专利白手起家,现在已经是一家固定资产几千万的民营集团总裁。
他们在大连逗留了几天,领略了大连美丽的海滨城市风光。从大连飞回来,阿瑟斯特很高兴,林慧和他谈话也很轻松。林慧开玩笑说:“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里的主人公也叫阿瑟斯特啊?”阿瑟斯特很惊喜地竖起了大拇指:“林小姐很漂亮很博学,我都快爱上你喽!”——美国人外向的个性一览无遗。他们聊起了美国文学,林慧也很惊异:阿瑟斯特还是美国一家杂志的专栏作家!
“我回去后要写写这次中国之行,要写写林小姐!”他认真地说。他没有食言,后来真的把发表他文章的杂志寄给了林慧,他们在大连老虎滩的合影也刊登在上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送走了阿瑟斯特,肖强对林慧很满意,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饭。
此时已经快到春节了,夜幕中偶尔会有鞭炮的光闪,空气中也会飘来缕缕火药的馨香,这个时候让人很想家的。林慧猜想肖强要回家和父母幸福地团聚了,想到海边的可怜的妈妈,她心里很伤感——同样是老人,可是他们的命运却那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