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洛亚在福生堂吃过晚饭,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回教堂了。来到教堂,玛洛亚久久不能入睡,回想着今天在福生堂里和司马亭说的那些话,感觉自己说的蛮有道理,但又不够深刻,心中可怜中国人的奴性,又不知如何才能开化他们。唉,还是先想个法子解决冬季里的饥荒才是头等大事啊,要不然,大栏镇以及其他的乡镇准会出现大饥荒不可。心里头胡思乱想地寻思着,朦朦胧胧中睡着了。
“司马老先生,我有个问题想征求你的意见。”玛洛亚在司马老先生的床前,毕恭毕敬地看着老先生。
司马老先生把鼻梁上的枣木眼睛摘下来,看了看玛洛亚,“玛洛亚,你有什么问题?”
“司马镇长想办法赈济灾民,可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法来,我想去青岛一趟,找找大主教,让大主教向国际红十字会求救,让国际红十字会帮助咱们渡过难关。”
“国际红十字会是一个什么东西?”什么老先生不解地问道。
“国际红十字会是一种国际救援组织,专门救助战争中的伤员,还救助遭受大灾大难的灾民。”玛洛亚回道。
司马老先生瞪着眼睛对玛洛亚说,“玛洛亚,你是不知道我们中国,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只有西方列强一次有一次地侵略我们中国,还没有听说哪个国家主动救援过中国,我看你这是做白日梦了。”
玛洛亚见司马老先生不支持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失望,无助的走出了私塾。
蛟龙河的水不如以往淌得欢了,初冬的河沿上已经结上了薄薄的冰凌,河水刺骨的冷。横跨河上的大铁桥一天两次过着火车,大铁桥在火车的震颤下发出“隆隆”的声音。
火车非常准时,偶尔,会有日本人的巡逻车沿铁路线疾驰而来,在涵洞、桥梁、岔路口“咯吱”一声停了下来,车门“咣当”一声开了,便从装甲车的铁王八盖子里走出一队日本兵,打头的在三八大盖的枪上挑着一面膏药旗,迎风晃动着,一个日本小队长喊着口号,鬼子兵们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子,军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在可疑的地方弯腰弓背低头翘屁股的看了一阵,又齐刷刷地朝着太阳排好队,一起解开裤腰上的皮带,“哗哗啦啦”一阵,提好裤子,又整齐地扛起大枪,脚踩着口号上了车,装甲车“嘟嘟”地叫了几声,冒出一阵白烟,“轰轰”地开走了。
一个多月了,司马亭在家里憋屈着,抓耳挠腮地想办法解决大栏镇老百姓越冬的粮食问题,始终没有个头绪。今儿个,太阳笑得灿烂,又没有风,司马亭便披上羊皮大氅,低着头,像寻钱似的出了福生堂的大门。
狗三、猫四跟在身后,刚喊了声“老爷”,司马亭没好气地骂了声,“滚”,吓得二人又缩了回去。
好几天没有见到玛洛亚了,司马亭不由自主地朝教堂走去。教堂前的小广场上一群群麻雀在寻找着食物,听到人的脚步声,“扑棱”一声,飞到了路旁的树林里,“叽叽喳喳”地乱叫着。空中传来鸽哨的“呜呜”声,十来只鸽子在一只白鸽的带领下,围着教堂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教堂高高的尖塔上。
司马亭低着头,走到教堂的大门前,用手一推,门没有开,抬头一看,一把大铜锁把住了教堂的大门。“唉,人走背字,喝口凉水也塞牙,放屁也砸脚后跟。”司马亭嘴里嘟囔着,转身离开了教堂。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福生堂门口,刚想进门,心中的烦躁劲上来了,一转身,走过了福生堂,径直向大街上走去。狗三、猫四在门口远远地瞅着,也不敢多事搭话,瞅着司马亭消失在大街的拐角处。
“司马老叔在吗?老先生在吗?”司马亭不知何时来到私塾门前,在大门口喊着。
只听私塾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是司马亭吧,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听到司马老先生的声音,司马亭走进了院里。司马老先生拄着文明杖迎了出来,“司马亭啊,你怎么有空到我这私塾里来了?”
司马亭用手搀着司马老先生,“老叔啊,多日不见,想你了呗。”
二人边走边说,司马老先生咳嗽了两声,“瞎说,我还不知道你,恐怕有什么难事自己想不通,到我这寒舍讨个说法,对不对啊?”
司马亭扶着老先生坐下,唯唯诺诺地说,“也,也不全是,总觉得这些日子自己憋屈的慌,出来溜溜弯,顺便来探望一下老叔您。”
司马老先生咳嗽着说,“这还差不离,说吧,有什么难事,也让老叔为你分担一二。”
司马亭说,“分担一二我司马亭可担当不起,只是请老叔为我拿个主意罢了。”
司马亭看了看老先生,只见老先生眯缝着眼听着,就接着说,“这荒年贱月的,一个大冬天,再加上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季,乡里乡亲的,我不能眼看着大栏镇的人饿死啊。”
司马老先生捋了捋白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你去趟县城,找县长要赈粮啊,这就看你司马亭的本事了。”
司马亭咧咧嘴,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晃着,“唉,我说老叔啊,县城我去了三趟了,新任县长说前任县长已经发放了赈粮,可咱们的老百姓一粒粮食也没有得到,上哪里说理去?都怪我司马亭没有能耐。”
司马老先生说,“那你不去告他们?”司马亭哭笑不得地说,“老叔啊,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您老还不晓得这个理?上哪儿告去?越告越窝囊。”
听完司马亭的话,司马老先生捋着胡须,沉默了一会,“那,那就从你身上打主意,想办法。”
司马亭一听忙说,“老叔,我要是有主意,有办法,何苦来找你。”
司马老先生拍了拍司马亭的肩膀说,“我不是让你想办法,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减免了租子,或许能给乡亲们一点活路。”
司马亭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可又马上耷拉下了脑袋,喃喃地说,“这事还得回去和大太太慢慢商量商量,若是她通不过,还不把福生堂闹个底朝天。”
司马老先生咳嗽了几声说,“那,我可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没招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司马亭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手挠着头皮问道,“老叔,这几****怎么没有看到玛洛亚牧师,他去哪里了?”
司马老先生朝司马亭摆了摆手说,“怎么,你也没见着他?别提他了,净想些云彩里的事。”
司马亭好奇地问道,“老叔,什么云彩里的事?”
老先生一阵咳嗽说,“他去青岛了,临行时同我商量,今年闹蝗虫,地里的产量减少了六成多,到年底肯定有许多人家揭不开锅,闹饥荒。”
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司马亭见状忙问道,“老叔,你身体怎么了?你病了?”
老先生说,“不打紧,不碍事。”接着又说,“这世界上有一种组织,叫什么来着,叫什么红….我想想,叫红十字会,是一种慈善组织,专门救济老弱病残、战争中的伤员,还救济遭受大灾大难的难民。他到青岛去找大教堂的主教,联系红十字会,寻求帮助。他说呀,如果真能得到帮助,咱们高密东北乡四镇三十六村都有救了。”
司马老先生喘了一阵接着说,“别信他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司马亭半信半疑地听着,也觉得这事不靠谱,不可能的事。于是,起身对老先生说,“老叔,你要注意身体啊,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司马老先生说,“没事,身体结实着呢,放心吧。你是大忙人,去吧,去吧。”
司马亭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走出了私塾,顺着路往回走,刚拐过一个弯,一条大黑狗“噌”地一下窜了出来,冲着司马亭“旺旺”地叫了几声,吓了正低头走路的司马亭一跳。司马亭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墙角的一块砖头朝大黑狗投去,只听大黑狗“啁嚎”(zhaohao)了几声,夹着尾巴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