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洛亚无精打采地吃了早饭,在空荡荡的教堂里逛游着,刚来大栏镇,不知从何处做起,仰脸看着教堂高高的穹庐,清晨的阳光不带半点炎热,温柔地从玻璃窗上射了进来,和煦地洒在教堂的墙壁上、地板上和圣母玛利亚的塑像上。
教堂里一片安详,与其说安详倒不如说宁静,宁静的充满了玛洛亚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只有这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堂里回旋,发出咔咔咔咔的回声。
玛洛亚传教好几次了,总是不成功,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但是,玛洛亚心中的希望仍然像夏天的骄阳,熊熊燃烧着。
这一天,玛洛亚吃过午饭,挎好传教的书包,走出了教堂。回身锁好大门,准备去传教。走出教堂的小广场,便上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大约四五百米处便是大栏镇的南街道口了。
玛洛亚沿着这条路走着,午后的骄阳火辣辣地照射着。走进了大栏镇,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噪人的知了在树上鸣叫着。经过福生堂的门口,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光,大门口一边一个半人多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守候着,尽显着威风。
过了福生堂沿街道往北走,便是一条东西街道,往右一拐,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湾,一群小孩子们正在湾里戏水,童音四起,水花四溅,惊得湾里的鸭子和大白鹅“嘎嘎嘎,鹅鹅鹅”地叫着,躲到了大湾的角落里不敢游向水中央。
“当、当、当”,玛洛亚敲响了一家农户的院门,院门虚掩着,玛洛亚从门缝里看去,只见屋里走出一位粗壮的男人。玛洛亚大声说道,“Hellow,hellow,Iamanewpriest.goodafternoon?”(喂、喂,我是新来的牧师,下午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黑眼睛骨溜溜地往外看了看,只见外面一个高个子、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高鼻梁的外国人站在门外,没有答话,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粗壮的手,用力一推,玛洛亚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门随即“咣当”一声,紧紧地合上了。
每次敲门,都重复着同样的语言,做着同样的动作,偶尔一两个老教徒把玛洛亚迎进了门来,给他喝了碗水,只要玛洛亚刚一开口,对方听不上一两句,便无需交谈地把他又送了出来。
玛洛亚懊恼地沿着原路,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着,树上鸟儿“叽喳”的鸣叫声他听不到了,“黄毛、黄毛”,街上小孩子的戏谑声他也不在乎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着。
突然,从身旁的门洞里窜出来一条大黑狗,“汪、汪、汪”地冲着玛洛亚狂吠着,吓了玛洛亚一大跳。玛洛亚慢慢沉沉地往前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地远离了大黑狗的警戒区域,这才敢放开腿脚走路。
玛洛亚的狼狈相被湾里的孩子们看了个正着,惹得孩子们乱哄哄地大喊大叫着,“黄毛怕黑狗,黄毛怕黑狗”。玛洛亚知道孩子们正在嘲笑他,只是用眼角瞟了一瞟湾中的孩子们,继续赶自己的路。
总算出了村庄,来到没人的地方,玛洛亚坐在柳阴下伤心地流出了眼泪,一阵风吹来,身上的燥热减轻了不少,心里好受了许多。
唉,回去吧,今天只能这样了,想到这里,玛洛亚从柳阴下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教堂的路上走去。
孤独而高大的教堂坐落在大栏镇的西南角,是全镇最高大的建筑物,就连福生堂的高宅大院也显得矮了几分,何时建造没有人知晓,反正自从山东成了德国人的势力范围就有了。
保罗老牧师回国去了,现在的玛洛亚才知道无助的滋味是多么的难受,刚来时的憧憬和幻想被传教的失败冲击得无影无踪,希望的肥皂泡就这样轻易的破灭了。玛洛亚回转身,看了看眼前的村庄,这里的人们怎么这样不爱沟通呢?
玛洛亚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教堂的门口。他掏出钥匙,开了教堂的门,腿像灌了铅似的沉,手中的大铜锁也增加了份量。他迈了进去,回身把门插上。沿着教堂的走廊走了几步,“咣当”一下索性躺在了教堂的连椅上,“呼呼”地喘着气。
好不容易躲过了火辣辣的太阳和孩子们的嘲笑,躺在连椅上的玛洛亚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圆形的穹顶,圣母的慈祥、圣子的可爱、会飞的天使映入了眼帘,他的思想飘进了纯洁美好的天国世界里去了。
传教半天,一个接一个的闭门羹让玛洛亚灰心丧气,“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回想着自己晦气的传教经历。“Nobodyunderstandsme.”(没有人理解我)玛洛亚自言自语地嘟囔着,“Jesus,mylord.Helpme,help.”(耶稣呀,我的上帝,救救我吧,救救我吧)玛洛亚的声音由小变大,由清晰变得沙哑了。
泪水沿着眼角流到了耳根部,又滴落到头下的连椅上,玛洛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懊恼的事情,从他记事起一次也没有,心情简直糟糕透了。
圣母仍然那么慈祥和蔼地端详着教堂里的一切,同时,也用温柔的眼神瞅着玛洛亚,直瞅得玛洛亚心里不是滋味。玛洛亚看了看飞翔的小天使,心想,如果自己能和小天使一样飞来飞去、无忧无虑该多好啊!
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顺着楼梯一步一步攀了上去。躺在宽大的木制床上,感觉舒服多了,但仍然胡思乱想地没有头绪。
“人之初,性本善”,玛洛亚四仰八叉地躺着,口中叨念着私塾孩童的话语。虽然听起来那样的碍口、蹩脚,虽然他不懂“人之初,性本善”的含义,但他的音调有那么点意思了。
忽地,玛洛亚从床上坐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他口中重复着,开始领悟到自己传教不成功是因为言语不通,这怪不得镇上的人们,只能怪自己不会说中国话。
保罗老牧师就是一个中国通,临行时对自己说的话猛然回响在玛洛亚的耳畔:MissionaryinChinamustbeChinesewords,otherwise,youcan"tdoanything.(在中国传教必须会中国话,否则,你将寸步难行。)怎么办呢?玛洛亚从床上下来,在阁楼里踱着步,一个念头在他内心升腾着------入私塾学习中国话。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来回走动着,从床前到床尾,最后“噔、噔、噔”地下了楼,来到圣母和耶稣基督的圣像前,手不停地在胸口划着十字,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Jesus,mylord,Ihavemyway.”(耶稣基督,我的上帝,我有办法了。)接着,教堂里想起了谁也听不懂的圣歌,玛洛亚是那样的欢乐,他的歌声也那样的欢快、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