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诺见坎农精瘦的身躯溜进暗道,赶紧提醒他:“别急进去!里面尽是污浊的空气。”
坎农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低声嚷嚷说:“麻兔挖洞都留三道出口呢!里面通风好得很,这可是我们地下兄弟会精心布置的避难所,快给我进来!”
坎农并没有将云石板封住,借着外面月光投射出的昏暗光线,一前一后在暗道中摸索。默诺有精灵之眼,所以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暗道狭窄,只能容一人屈身通过,两侧墙壁和地面都是用云石材料打造的方砖,层层堆砌。暗道明显地向下延伸着,往深处走,环境就更加潮湿阴冷,也没有了任何光线。
一扇劣质的薄铁门挡住了两人前行,坎农随即轻轻敲门,“咚咚”声在暗道四壁上反复撞击,变化出怪异的回音。
等了好久,薄铁门后突然发出一声剧烈地咳嗽声:“咳——喝!”默诺感觉耳朵几乎快被炸聋了。“开门的人来了。”坎农解释说:“嘿!快点儿放我们进去,我的朋友受伤了!”
一位身材削瘦的佝偻老者颤颤巍巍地捧出钥匙打开薄铁门,放两人入内。默诺对老者点头感谢,坎农却说:“你点头感谢他可看不见——他是个瞎子,我们都称呼他瞎老爹。”
瞎老爹捂住脸,痛苦地咳嗽着,似乎要从喉咙最深处呕出一口脓血为止,他摆摆手,撕扯着嗓门费力地说:“坎农,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
“是啊,瞎老爹。不过这趟可没给您带好吃的食物。”
“嗨……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劲了,什么也吃不下。啊——咳咳!”瞎老爹重新锁上铁门,然后在前面带路。
“瞎老爹,我这位受伤的朋友不爱说话,不过他刚才跟您点头打招呼呢!”
“唔,我记得你的朋友都是吵嚷鬼,差不多都和我有过交道,这个不爱说话的估计是新朋友吧?”
“新朋友,不过他很可靠。”坎农马上担保。
默诺并没有出声,因为他清楚地瞧见暗道内分出一条三岔路,而瞎老爹闭着眼睛,毫不犹豫地带头向中间那条暗道走去。他既没有跌倒在潮湿的地面,步伐也没有表现出踌躇犹豫。“看来这位瞎老爹在暗道内生活了很久,熟悉周围的每一步环境。”默诺想。此刻,身上的箭伤更疼了。
在这条暗道的尽头就是瞎老爹起居之处,这里摆设很简单,一条由木棺改造的床、由乱石堆砌的桌,桌旁有一大袋苎麻袋,仅此而已。
瞎老爹燃起半支细蜡烛,喃喃自语:“昨天早上刚拿出来的新蜡烛,给你们点上。”
坎农见蜡烛还剩半截,于是问:“昨天早上有人来过?”
“当然有……咳咳!是萝贝琪来过,还给我带了些新鲜的甜面包。”瞎老爹咂咂嘴,指了指石桌旁存放食物的苎麻袋,继续说:“可我现在不能吃甜食了,我的牙齿……”
坎农抓住瞎老爹的手,关心地问:“这段时间没见到萝贝琪了,她还好吗?”
“她啊……她早上告诉我,镇上传出你又被抓到地牢里的消息。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又逃了出来。”瞎老爹答非所问。
“对,萝贝琪现在肯定还在担心我的安危。”坎农跳起来说:“拜托您先医治我这位朋友,他为了保护我身受箭伤,我现在就去找萝贝琪!”
瞎老爹急忙拦住他说:“别去了,咳咳!她现在不住林子里了。”
“那她在哪儿?”
“她又搬回镇上了。”瞎老爹回答声音极小,但坎农却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她又搬回镇上啦?您说她又搬回镇上啦?”坎农犹如一头暴怒的白熊,不顾一切地嘶吼:“难道她要重操旧业?难道她仍然怀念任人糟蹋、行尸走肉的生活?”
瞎老爹双手一摊,冷静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孩子。她早上来告诉我,最近一直在收集关于你的消息。我猜,她回镇上也许不是要重操旧业,而是为了你,为了想方设法让你出来。”
“好吧!那我现在就去找她问个明白!”
这个时候,默诺忍住伤痛,终于开口说:“我听过萝贝琪的名字。”
坎农惊讶地问:“你刚来镇上,怎么会听过萝贝琪的名字呢?”
“在石堡里,我亲耳听到亚历山德里娜和士兵谈话中提到过她——亚历山德里娜问士兵,‘父亲此刻是躺在梅丽尔怀里还是萝贝琪怀里?’”
“可恶!我先去找萝贝琪,然后再痛宰巴菲尔德那个吸血跳蚤!”坎农用双手胡乱地扒弄着跑出去。
瞎老爹用尽了浑身力气叫嚷:“铁门锁上了,钥匙在……”
只听远处“轰”地一声巨响,肯定是坎农将薄铁门硬生生地撞开了。
瞎老爹叹了口气,对默诺说:“咳咳!这位新朋友,你刚才不该说这样的话啊!萝贝琪过几天一定会带食物来看望我的,如果坎农耐心在我这儿等几天,他们俩就能重逢了。”
默诺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对不起,我看他着急的样子,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实情吐出来。”
“哎!他现在跑回镇上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我现在去把他追回来!”默诺刚要起身,却发觉臂膀上的箭伤开始钻心地疼,眼前似乎有些眩晕,还没走两步,就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
瞎老爹赶紧把他拽起来,说:“我不能让你也跟着离开,坎农熟悉镇上的一切,只要不再闯进石堡,就没人能抓住他。现在快告诉我,你的伤口在哪里?”
说实话,默诺很怀疑眼前这位瞎老爹能不能医治箭伤。瞧瞧他自己的身体都虚弱不堪,加上双目失明,要是真能为别人治疗的话,倒不如先治好自己的咳嗽和瞎眼。但默诺的伤痛已经逐渐加重,除了相信瞎老爹的医术以外,别无选择。
瞎老爹摸到了默诺的箭伤,湿漉漉的,他惊呼一声:“流了不少血,再迟疑恐怕要失血过多了!”
默诺只觉得箭伤让臂膀麻木,随后转而刺痛,却一直无暇查看伤势。眼下一看,箭头已没入猎装,扎进肉里,殷红的血迹从最里面渗透出来。他手和牙并用,沿着箭头撕开的猎装裂缝,将裂缝开口更扩大一些,好让瞎老爹治疗。
瞎老爹把指头抠进去,自言自语地说:“没有急着拔出箭头是对的,否则失血速度将会更快……不过,咳咳!不过……这箭头居然是带倒刺的!”
与普通的锥箭头不同,倒刺箭头穿透人体很容易,要想取出来又变得相当困难,因为必须沿着伤处进一步切开皮肉才能安全拔除倒刺,盲目拔除只会增加伤者的痛苦,加快血液流失;并且,如果扩大切口的工具不专业、不卫生,伤口势必会进一步恶化,难以有效愈合。
“我这儿没有治疗工具啊,少年!你得忍一忍痛苦了。”瞎老爹话还没说完,就从地上摸了一片轻薄锋利的云石片,“这块石片是我割熏肉时用的。”
“我明白了,请您把我当做熏肉一样对待吧,瞎老爹!”
云石片顺着伤口嵌入,再用手猛力往外使力,费了好一会儿,箭头终于从臂膀里剔出来,默诺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他强忍住巨痛,没有发出半声喊叫,脑袋却已经紧绷麻木、大汗淋漓。他清楚地看到倒刺上血肉模糊,明显是瞎老爹那蹩脚的拔箭手法造成的,伤口竟有一个拇指深度,鲜血从里面快速地涌出。在强烈的视觉刺激下,他的疼痛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中箭疼,拔箭更疼!”默诺暗暗叫苦。
瞎老爹没有迟疑,赶紧扔开箭头和云石片为默诺止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瞎老爹既没有包扎伤口,也不打算进行简单的缝合处理,而是双手微张,嘴里“咕噜咕噜”地念叨几句听不懂的暗语,五、六息时间(息:时间单位,一息等于一秒。)过后,默诺瞧见自己的伤口竟然开始收缩并拢,缓慢愈合!借助精灵之眼,可以观察到新生血肉在伤口上的细微变化。没过多久,箭伤就被一层薄而嫩的皮肉覆盖,血也及时止住了,伤口上新生的皮肉微微凸起,没有半根毫毛附着,如果不是贴近了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伤口的存在。
默诺被瞎老爹的治愈手法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暗叹冽冰镇虽小,却有他从未见过的场面;地下兄弟会虽以偷盗闻名,却有坎农和瞎老爹这样身手不凡的人物。
“嚯咳咳!”瞎老爹故意大声咳嗽,好像故意打断默诺的惊讶之情,他漫不经心地问:“少年,以前见过有人使用过类似我这样的手法吗?”
“没……没有,我刚从山里来,您的治愈手法简直就是奇迹,我以前从未见识过这样仅凭一个手势一串嘀咕就能愈合伤口的奇迹!能告诉我您刚才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又是怎样使我伤口愈合的呢?”
瞎老爹听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瘦弱的身子斜坐在棺材床边,已经失明的浑浊眼珠直勾勾地瞪着地面,缓缓说道:“我只受坎农的嘱咐替你治疗,你不必谢我,毕竟我欠坎农和萝贝琪的人情。至于刚才的治疗究竟是怎样完成的,我不想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并不是有意窥探您的治愈之术。”默诺急忙解释,不让瞎老爹误认为自己想打治愈手法的主意。
瞎老爹举止怪异地挥挥手说:“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奇而提问,不过现在你伤口刚痊愈,很虚弱、很疲惫,难道不是么?”话音刚落,默诺便觉得浑身无力,他顺从地复述了瞎老爹的讲话:“我很虚弱……我很疲惫……”随即四肢摊开,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瞎老爹自言自语地说:“咳!睡眠术和失忆术的结合,我最后一次施放这个魔法是什么时候呢?让我想想……我得想想……似乎记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当你再醒来时,将会遗忘我所施展的治愈术,少年。魔法这种东西,我必须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