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就黑了。
小湖边不远处的一片松林里有一间小庙。
此时庙里烧着一堆篝火,王峻盘腿坐在火边,索然无味地吃着一块干巴巴的烙饼。那个被他钓上来的裸体少女,此时正盖着他一件黑色的破旧长衫,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侧。三个时辰过去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外伤,她却依然昏迷不醒。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庙外夜风穿林的松涛声,只有庙里烈火烧响松枝的噼啪声。
“难怪二叔管追女人叫钓鱼,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姑娘醒后,不会哭着喊着抱着我的大腿,非要以身相许嫁给我吧?这可。。真的是。。唉。。嫁就算了,以身相许便好!”
王峻有些担心地想着如何拒绝少女,一块饼屑不小心从嘴角滑落。
那小饼屑滑落在那女子脸上,从额头跳到鼻尖,弹了几弹,正好停在了少女的两片红唇之间。少女虽然虚弱昏迷,脸蛋却依然白皙如雪,双唇红嫩似花,仿佛万里雪原里的一点红梅。而此时那红梅之间有一黄蕊,正是那一小点碎饼屑。
王峻低头盯着这红唇中的饼屑,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少女的容颜。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那双眉如远黛,那鼻子仿若脂玉雕成,那红唇艳艳如雪地火狐。再一瞥那长衫没遮住的滑嫩香肩,他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没仔细看那腰那腿那胳膊就给盖上衣服了呢!
自己简直是太。。正直了!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
王峻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嘴唇上的碎饼末,心中想着浪费粮食可耻,慢慢把手伸向少女唇间。在那柔软诱人的触感,由指尖传来的一刹那,他忽然隐去脸上所有猥琐的表情,眼里尽是慈父般的担忧,似乎正因幼女生病而伤感。
因为那少女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很大,很清澈,直勾勾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与愤怒。
王峻肃容,轻轻拿起少女唇上的饼屑,一脸正气温柔地低声解释道:“你已经昏迷整整八个时辰。在下担心姑娘腹中饥饿,便冒昧给姑娘喂食。见谅,见谅!”
那少女抬眼打量一番四周,最后眼光停在王峻嘴角的饼屑和他手中的半块烙饼上,冷淡开口问道:“你拿你吃剩的东西喂我?”
“没有!这饼我还吃着呢!”
王峻赶忙解释道。
少女纤眉紧皱,声音越发冷淡说道:“你敢让我与你同吃一块饼,占我便宜?”
王峻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不回答,看着门外深沉的夜色思考片刻,缓缓开口安慰道:“年轻人,人的一生总会碰上各种事情,或好或坏,或者很坏……”
说到此处,王峻忽然语塞,想着少女容颜娇美却光溜溜地沉于湖底,不知经历过何等惨痛肮脏的事情。他知道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显得无力与苍白,甚至会再一次戳到她的痛处。
于是,王峻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松林的眼神变得悠远。
躺着的少女伸手擦了擦嘴唇,舌头舔了舔口腔,确定并无异物之后脸色略柔。看着王峻悲天悯人的神情,她嘴角一挑冷笑道:“猫哭耗子!”
王峻转过头瞪了她一眼。紧接着,他便感觉不对,揉开皱紧的双眉,一言不发地望着门外。
少女心思机敏,一看便知这少年是可怜自己,不与自己一般见识。见王峻一副故作高尚的模样,想着刚才他借饼屑唯为由轻抚自己的嘴唇,少女心里便一阵恶心,怒道:“要不是看我身上水藻还在,你没真占到我便宜,我一定给你好看!”
王峻仿佛老僧入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少女说话,直勾勾地望着庙外一成不变的黑色。只有他微跳的眼角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情绪,“忍耐,淡定,不躁。毕竟她都这么惨了。我和父亲一样都是安静的美男子,就当。。被疯狗咬了吧!”
少女见他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流氓!下流!龌龊!你满脑子想的是什么?我用不着你可怜!我根本就不可怜,我这一身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
快速而大声地说完这些话后,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因为羞赧。
事涉女子的清誉,被一陌生男子误会,他的同情哪怕再真诚,少女也不会领一丝情。哪怕性子高冷如她,也不得不以泼妇般粗暴的方式做出解释。
王峻疑惑地转过头,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到底是因为经历大恐怖而癫狂,还是事实确实如她口中所说。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他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旋即想起少女恶劣的态度,没有温柔如玉,没有以身相许,只有污言恶语,只有口水漫天。
他的神情便冷了下来。
既然你用不着可怜,那老子我就不可怜了!
王峻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质问道:“黄花!哼!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管你是谁!”少女毫不示弱。
王峻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大声吼道:“你的救命恩人!”
他一生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无理之人,简直比二婶还要蛮横三分。他气急败坏继续说道:“从湖里把你钓起来,再从湖边抱你上岸,一路辛辛苦苦背你过来,给你拔鱼钩,给你披衣服,给你生火烤暖。我占你一分便宜了?你醒来就骂!你就以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你是不是抱我了?”少女神色不悦,直接反问道。
“啊?”王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少女不依不饶,再一次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抱我了?”
“嘿!”王峻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不抱着你过来,难道还扯着你的头发拖你过来呀!这能算是占便宜吗?”
少女闻言一窒,瞪了王峻一眼,之后转头看向别处,旋即又转了回来瞪着他,似乎下定很大决心,严肃问道:“你敢说你没抱我?你敢说你没看我屁股?你敢说你没摸我屁股?你敢说你没摸我嘴唇?你还真敢说你没占我一分便宜?”
“绝对没有!”王峻想也能没想,“你以为你是谁?天山圣女洛千影?”
少女此生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极道:“鱼钩是谁拔下来的?”
“我!”王峻重重地拍了拍胸脯,骄傲地降低音量说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降低音量,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王峻觉得自己已经很美,只需要安静,便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如同自己的父亲。
少女听到后半句话,顿觉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稍稳心神,继续质问道:“鱼钩是钩在我身上哪里?”
“屁股……”王峻忽然明白少女的圈套,声音顿时再弱了三分,眉头紧紧皱起。
少女看着犹自愤愤不平的王峻,冷然一笑,少女的笑本该像花儿,她的却像一把利剑。她冷声质问道:“鱼钩实谁拔下来的?我的屁股白不白?摸起来滑不滑?”
王峻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此刻他直想哭,想起了远方时常捏着二叔耳朵大骂的二婶,想起了她郑重其事告诫自己的警示名言,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愚蠢的男人呀!
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
王峻决定不再开口讲一句话,转头望向门外的夜色,听着风吹松涛的静谧,只觉得安静真好。
王峻自然不会完全了解少女的愤怒。在她的家乡,长大之后与女子身体私密部位有亲密接触的男子,是有资格作为女子的未婚夫候选人的。虽然王峻与她接触是意外,可正是意外反而更令人头疼,意外便是无心,无心之事便是天意。她们部落的族长就是少年时期,在饭后散步消食的时候,崴脚跌倒时一头撞在身前女子的屁股上,后来这女子便成了族长夫人。
众人皆说此乃天意,留下了一段佳话。
可那是族长,真正惊才绝艳顶天立地的大人物。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破旧长衫的少年,一个占便宜不承认的孬种,一个与女子大声争吵不休的“安静美男子”。
他算……算个什么东西呀!
在醒来的那一刻,少女便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天意”。他容貌青雉,神情轻佻,虽然清秀甚至有几丝俊朗,可那眉眼间散发出的浪子气息实在令人不爽。他一身破旧长衫,洗得虽然干净,可上面竟然还有补丁,这是只存在女子听说的故事里才有的穷苦。在面对自己醒后对饼屑的质问时,他满嘴瞎话不诚实,畏畏缩缩推推脱脱毫无担当。哪怕他横着来一句,我就占你便宜了怎么的,自己也会高看他三分。
当然,之后一定要把他打成猪头。
最可气最让人愤怒的是,他竟然以为本姑娘已经受人侮辱,说明他根本没有仔细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嘿!本姑娘这么一具玲珑有致的身体躺在这里那么久,他竟然都没想仔细看看,要么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否则这瞎了眼的东西实在太没品味了!
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人觉得恶心!
二人无话,心中各有心思。
少女想得多而繁杂,少年心中只在默念一句:“我真是日了狗了!”
二人无言的沉默,火堆无人添柴,火光渐渐的小了。两人本挨得极近,不到半个身子的距离,虽互相不喜对方,却谁也倔强的没有率先移开。
忽然一声肚子饿的响声打破了小庙的寂静。
王峻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少女一眼,少女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三个烙饼,放在躺着的少女的头侧。想了想,他似乎做了某个重大决定,又从包袱角落里摸出三个白面馒头。之后他站起身来,再也没看少女,用毫无情绪的声音说道:“我去找点水。”
在一只脚刚踏出破庙门的时候,王峻耳中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微弱而扭捏的声音:“谢……”
王峻楞了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摇头一笑:“呵……”
他心中默认想道:“幸好没有以身相许,否则污了我这美男子。”
小庙外面是松林,松林里有一条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