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依旧,一轮残阳渐渐西下。轻风浮动,淡雅的荷花在池塘中微微摆动,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带动着青罗霓裳,翩翩起舞。
晚霞的凄凉,映衬在停留于荷花旁少年的脸上。眉清目秀,器宇轩昂,搭配着黄昏美景,好似仙人独立。
他静静的注视着荷塘景色,时而紧蹙眉头,时而喜颜悦色,好比杭州灯会的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变换着。唯一不同的是,只有他手中的白云笔,在虚空中不停的来回描绘着。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很是气恼,但他不敢发作,毕竟他十五岁便有幸入宫中“画学”为生徒,深知宫中的禁规繁多,也明白在宫中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更要谨慎,小心翼翼。不然,也许就在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他无奈的苦笑一声,随后便停下手中的笔,缓缓的转过身查探来人。
大阵仗,必有大事所生。
这是他看到来人的气势后,脑中第一反应。只见一位花白的老者,手拿着拂尘,急匆匆的朝着他快步走来。而在老者的身后,又有两排执着灯笼的宫女紧随着。
他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
“学生王希孟恭迎梁内侍,不知内侍日落前来,所谓何事?”
王希孟见来人竟然是宫内最大官的太监,梁师成。他微微行礼,心中却警惕大起。因为他知道,此人乃是当今圣上身边最红的一个人,不可招惹。且此人外表愚讷谦卑,看上去老实厚道,实际上却内藏奸诈,善察言观色,处事老道。
“嗯……”
梁师成高抬起头颅,微微看了一眼行礼的王希孟。小小人物,他并未放在眼中,只是随意的轻应了一声。随后便从袖中拿出一卷金黄色的卷轴。
“画院学徒王希孟接旨!!!”
尖细的声音顿时响起,本身一副男子相,但声音中却流露着不男不女的腔调,使人听了有种忍俊不禁。可是没人敢笑,即使心中也不行。王希孟听此,急忙双膝跪地,双手伏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前日观王爱卿于丹青所勤也,甚是欣慰,特召入禁中文书库,随朕左右。钦此!!”
“学生希孟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王希孟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他颤颤巍巍的从梁师成的手中接过圣旨,随后朝着梁师成微微一笑。深知此人脾性,便又从袖中拿出些许银两,缓缓靠近梁师成。
“承蒙圣上厚爱,希孟有幸于此。亦多劳于内侍,此银两望请内侍笑纳,买些酒吃”
梁师成见此,不动声色的从王希孟手中偷偷的接过银两,并未说些什么。随后对着王希孟轻轻的点了点头,神色中也没有了刚开始的轻蔑。
“旨意哀家已送到,现已入夜,望王爱卿早些休息,明日前去觐见。”
“恭送梁内侍!”
见梁师成带着宫女渐渐走远,王希孟松了松口气,心中的警惕也少了许多。看着手中的圣旨,明明没有多重,可在他却觉得如同千斤……
延福宫外。一大清早,王希孟便来到了此处垂手而立,静静的等待着圣上的旨意。
延福宫是相对独立的一处宫区,他曾在未进宫前便了解到,此宫乃是帝、后游乐之所。延福宫殿、台、亭、阁众多,且当今圣上才华横溢。所以每一处的名称都非常雅致,富于诗意。
宫的东门为晨晖,西门称丽泽。大殿有延福、蕊珠。东旁的殿有移清、会宁、成平、叡谟、凝和、昆玉、群玉。阁有蕙馥、报琼、蟠桃、春锦、叠琼、芬芳、丽玉、寒香、拂云、偃盖、翠保、铅英、云锦、兰薰、摘玉。西侧的阁有繁英、雪香、披芳、铅华、琼华、文绮、绛萼、琼华、绿绮、瑶碧、清荫、秋香、从玉、扶玉、绛云。在会宁殿之北,有一座用石头叠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翠微殿、云归亭、层亭。
在凝和殿附近,有两座小阁,名曰玉英、玉涧。背靠城墙处,筑有一个小土坡,上植杏树,名为杏岗,旁列茅亭、修竹,别有野趣。宫有右侧为宴春阁,旁有一个小圆池,架石为亭,名为飞华。又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于堤上架一道粱入于湖水,粱上设茅亭栅、鹤庄栅、鹿岩栅、孔翠栅。由此到丽泽门一带,嘉花名木,类聚区分,幽胜宛如天造地设。
然而,就在王希孟还在偷偷打量的时候,一声尖细的声音从殿内响了起来。
“宣,王希孟觐见!!”
听此,他急忙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踏殿而入。
“学生王希孟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进宫殿没几步,王希孟便跪地叩首,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坐在殿中之人。
“爱卿平身吧”
淡淡的语气,却有着浑厚的威严之声。殿宇轻颤,仿佛是一条龙在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威严,使他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谢陛下!”
缓缓的站起,却依旧低着头不敢抬起。他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不知圣上召他入禁中文书库所谓何意,更不要说还让他奉事于圣上左右。
“王爱卿,朕听闻爱卿于丹青之道甚是刻苦与勤也,朕亦是丹青之迷,惜爱卿年少为奇才,不知爱卿于丹青之道有何见解之意?”
就在王希孟心中还在猜测之际,殿中之人那威严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学生不敢!”
王希孟听到圣上的话后,顿时惊吓的赶忙跪地。
“爱卿不必惶恐,朕今日未临朝议事,只为普通丹青客罢了,如今丹青一途遇之困惑,望王爱卿得以解之”
“陛下言重了,学生不才,丹青一途却未及陛下之高,何德何能为陛下解其困惑”
“无妨,朕只需听听爱卿于丹青之见解,起来吧”
“谢陛下,那学生只好斗胆,望陛下责罚”
心中如临大赦,小心翼翼的从地上起身,微微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躯的颤抖,侃侃而谈。
“丹青,意指丹砂、青雘,为绘作不可缺也。《汉书-苏武传》言:竹帛所载,丹青所画。然汉王充《论衡-书虚》言: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圣或焉。学生不才,善于山河。山,厚重而高远,临天苍俯瞰于众生也,其气势犹如剑芒,为锋也,为利器也。河,磅礴而恢弘,绵延千里生生不息也,其声势犹如龙吟,为王也,为天下也!此山河,如同吾国,锋也,王也,天下也!”
“好!!不愧于奇才,朕甚是惜之,爱卿如此宏大之志,为朕绘下这山河之势否?”
殿中之人抚掌而喜,随即有些期望的问道。
“学生定当幸不辱使命!!”
王希孟重重的跪伏领旨,心中也大喜过望,因为他知道,属于他的前程,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一日又一日,他早已忘却如今是第几日,只记得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圣上交代下的任务。一幅又一幅,他也同样不停的画,不停的扔。早已不知画废了多少幅山河的画作,可依旧画不出山河的气势。
夜深了,一片寂静,唯有宫中的灯火还在黑夜里闪烁着。王希孟惆怅的走到窗前,一张清秀的面庞上满是哀愁。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酒盏,迎着月光,一饮而尽。
“王爱卿何事哀愁啊!”
就在此时,一声尖细的声音从王希孟的身后响起。他赶忙转过身去,见梁师成手拿拂尘缓缓的走了进来。
“原来是梁内侍啊,学生借月思故,借酒消愁啊!”
“唉~王爱卿想必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对于梁师成的感叹,王希孟微微的笑了笑,并未答话。
“不知梁内侍夜深来访所谓何事?”
“唉!陛下急于王爱卿的画作,特让哀家前来问问”
“哦,那有劳梁内侍了,请帮学生禀告陛下,画作已完成一半之余”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哀家就前去禀报了,就不扰王爱卿了”
“恭送梁内侍,请~”
送走了梁师成,王希孟顿时松了一口气。借月思故,却有其中,但更多的则是担心画作的完成度。如今过的也有些时日了,可画作依旧分笔未动。
梁思成停顿在不远处回头看了看王希孟的住处,那苍老的面容上顿时露出一丝冷笑
哼!哀家当他多大本事,也不过仅此而已,不过也好,不用哀家如此费心了……
竹梆轻响,三更天已过。王希孟依旧没有入睡,他静静的坐在案牍前,手中的笔犹如被人施展了咒语,迟迟没有动笔。
“唉~~”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只好无奈的将笔放下,有些憔悴的瘫软了身体。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吾就要如此命落黄泉吗?吾不甘,不甘啊!
忽然,就在心中无助的呐喊时,他只觉一阵轻风拂过。猛的一坐起身来,便见一人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
“汝是何人?!”
“助你之人”
听到面前人的回答,王希孟警惕心大起。
“助我之人?吾不需要!”
来人听此,并未再劝说什么,而是静下几秒后,从怀中拿出一根淡青色的毛笔,轻轻的放在了案牍上。
“上古有奇书,名曰《山海经》,经内存一物,名曰青雘石。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此笔为青雘笔,为神笔,可绘心中所想之物。”
说完,来人便又如一阵轻风拂过,消失在黑夜中,莫不是案牍上那支青光淡淡的毛笔,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
王希孟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虽有些不解来人到底是仙是鬼,但也不重要了,毕竟鬼怪之说早已存在与人心。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青雘笔,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后,便开始仔细的端详起来。笔杆青翠,笔毫也流露着淡淡的青莹之色,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如果有人在场,必能看到王希孟那清秀的面庞上早已消失不见的惆怅与憔悴,替代的则是兴奋与激动。不再停留,他立刻挥笔作画,顿时,房间内仿佛传出河流汹涌,山峰厚重......
徽宗政和三年(1113)四月,王希孟所用半年,终于绘成名垂千古之鸿篇杰作《千里江山图》,时年仅十八岁……
“什么?!你说宋代画家王希孟画的《千里江山图》就是用青雘作的!?”
诺大的展厅里顿时响起了一声惊讶,但奇怪的是,旁边来来往往的游客们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而且还仿佛没有看到在展品前站着的姜臣和他怀中的穷奇。
“亏你还是上古凶兽,白瞎了!如若不是青雘,此画何来如此大的意境?”
姜臣鄙夷的看了一眼瞪着萌萌大眼的穷奇,不屑的说道。
穷奇尴尬的人性化一笑,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姜臣见此便收,也不再鄙夷它,而是伸出右手,用手指轻轻的穿透过玻璃,点在了画上。如同前两次一般,他衣服上的那头雪青色麒麟顿时活了起来,绕着他的手臂缓缓的涌入画中,不多时,一块青翠如玉的石头便从画中渐渐显露出来……
青雘笔,青雘石被封所化,能绘画出心中所想,心中所求。但用它的代价,便是用自己的余生去交换。而王希孟,正是用自己的余生画完了这幅画,至此,他也只活了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