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里没有酒壶,反而令人觉得异常;刚坐定,邻桌的庄绍郁马上走到他跟前,笑着打招呼:“周先生,我等你三天了。”
周晨紧蹙眉头,抬头注视庄绍郁,不解地问:“请问你是……为何要等我?”
“哈哈,早就知道周先生贵人事情多。”庄绍郁咧嘴笑道:“在下庄绍郁,不知道周先生是否还记得三天前,是在下将您送回府上的。”
周晨恍然说道:“原来是你。”
“想起来了?”庄绍郁开心地反问。
周晨垂首,面无表情地说道:“多谢了。”
“不客气。”庄绍郁说着,也是不客气地坐在周晨对面的座位上。
周晨诧异地平视庄绍郁,怔愣地问:“请问庄公子有事找在下吗?”
“没什么。”庄绍郁似笑非笑地说:“每次都看到周先生喝得挺醉,所以这段时间习惯在此等候了。”
“你等我就为了看我喝得烂醉?”周晨疑惑地反问,他想这个庄公子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吧。
庄绍郁始终保持微笑,平静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经常来这家酒楼吃饭,好几次偶遇周先生,所以格外留意了一下;当然,之前周先生身边还有个蒙大哥,在下是和蒙大哥聊了好几次,我知道他在皇宫当差,不能时时刻刻陪同周先生喝酒,这便自作多情地过来,若是周先生想找个喝酒的人,在下愿意相陪。”
“蒙杞连这些都跟你说了?”周晨戒备之心燃起,警惕地道:“我今天不是来喝酒的,所以你不必陪酒。”
“周先生有所不知。”庄绍郁一本正经地说:“在下庄某不才,也是在皇宫里面当差,因家父曾经是太医,所以暂时在御药房做一个小小的药丞,那日见到蒙大哥眼熟,这才冒昧打扰,相聊之后才发现有些投缘。”
“原来你是御药房的人。”周晨稍稍放下戒备,但是语气依然很生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太医院确实有个庄太医,若是我没猜错,想必就是阁下的亲人吧?”
“正是家父。”庄绍郁毫不避讳。
周晨莞尔笑道:“刚才言语上多有得罪了。”
“欸,是我太冒冒失失了。”
周晨吆喝一声:“小二,上壶酒。”
“周先生……”小二跑来说道:“您不是说今天不喝酒吗?”
“今天遇到朋友,怎能不喝?”周晨爽朗地笑了笑,说道:“今日我请客,算是感谢那天你送我回府。”
“一点小事不必挂齿。”庄绍郁客客气气地笑道。
酒过三巡,两人在酒楼也聊了不少,周晨是个性情中人,对人向来也是和善,何况这个庄绍郁有意接近,处处都大方得体,所以周晨这会儿完全没有防备之心了。
“周先生,蒙大哥还说您喝一杯就倒,看看,这已经是第二壶酒了。”庄绍郁为周晨斟满酒樽,笑着说。
“那是因为有个说话的人,多少还能撑着点。”周晨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府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回去我也没个说话的人,以往在这里喝酒,有蒙杞在身边还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是喝上一两口就醉了。”
庄绍郁放下酒壶,思虑地问:“对了,既然您府上那么大,为何一个仆人都没有?”
周晨端着酒樽,一饮而尽,苦笑地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周晨什么都没有,连那座府邸也不是我的。”
“不是周先生的府邸?”
“那是太子殿下赐给我的。”周晨落寞地说:“当然,你会问,既然赐给了我,肯定就是我的;可是我周晨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并且我一个人孑然一身,要这么大的府邸有何用?”
庄绍郁想起周晨身边的那幅画,同样也想到画中的女子,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周晨一定与画上的女人有点关系,说不定他日益消沉也跟此女子有关。
“其实周先生可否想过,既然有这么大一个府邸,又年纪不小了,何不找个干净清白的人家娶回美娇娘?”庄绍郁故意又道:“说不定娶回美娇娘,周府一定会比现在要好。”
周晨心一颤,紧握着双拳,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这样的微妙变化持续不长,却在庄绍郁眼中定格;等到周晨冷静下来,他却说道:“我周晨什么都没有,根本就给不了别人幸福,娶回美娇娘反而是害了她。”
“不过据说周先生很受殿下的赏识,并且在皇宫担任画工一职啊。”庄绍郁小心翼翼地说:“无论看哪一点,我庄某也觉得嫁人若是嫁给周先生这样的才子,一定是很幸福的。”
“庄公子太抬举我了。”周晨谦虚地说:“我曾经被人骂得一文不值,其实扪心自问,也的的确确一文不值,说殿下赏识我,保不定哪一天,殿下看我看得腻了,也不愿看我作的画,到那个时候,府邸不是我的,荣耀更不是我的,试问,我还有什么价值?”
庄绍郁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周晨这人想得太过于悲观,看来那个女人对他的影响确实很大,不知道那句狠话是不是画中的人说出,说不定就是周晨消沉的根本原因。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周晨举杯说道:“周某有幸结识庄公子,承蒙庄公子还看得起在下,实在是荣幸至极。”
“在下也觉得荣幸。”庄绍郁说完,仰头一口饮尽。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特别是周晨根本就止不住,不用想,最后喝醉的还是他,而送他回府的照样还是庄绍郁。这一次庄绍郁有点经验,也不用敲门,直接进入周府,拖着他返回厢房。
庄绍郁在房间转了一圈,基本上跟上次没太多区别,只是那幅画被放进了画轴妥善保管;庄绍郁忍不住把画拿出来,他摊开后再一次观察,并且这次他在帛画的左下角发现一首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在诗句后面尽然还有周晨的私印。
倏然间,庄绍郁心中掠过一丝邪恶的想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迅速将帛画放入画轴里面藏好,尽可能地放回原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然而,恶念萌生之后就很难被扼制,它只会越来越膨胀,占据仅存的良知。
庄绍郁走到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中的周晨,其实一晚上的相处,他发现这个男人毫无心机,甚至单纯得可怜,可正因为如此,内心另一个声音一直告诉自己,他做了,一定不会让周晨起疑心,到那个时候他手中握有把柄,难道还怕在后宫没有一席之地?难道还怕逼不出父亲惨死的真正原因?难道……
“不要怪我。”庄绍郁双眸一敛,深深地叹道:“不要怪我。”
夜色正浓,初春之际,吹来寒凉之风,侵透人心,冷彻心扉。
庄绍郁先返回自己府邸,叫来几个心腹一同潜入周府,这些人来周府翻箱倒柜,肆意破坏,而庄绍郁守在厢房看着周晨,生怕外面的动静惊醒了他,最后他也趁着周晨熟睡之际,将厢房里面搅得乱七八糟,这样的情况就像是有贼人潜入周府,经过一轮番的搜寻,所以才会弄得一片狼藉。
“少爷……”
“还磨蹭什么,动手。”庄绍郁豁出去了,对着管家吩咐:“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几个穴位,朝着穴位打下去,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少爷,这也太冒险了吧。”管家担心地劝道。
“记住,你先把那幅画藏好,等我回府之后再交给我,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庄绍郁将木棍交给管家,然后背过去,冷厉地叱喝:“动手。”
“砰——”果然黑暗中,一击闷响,挺拔的庄绍郁应声倒下,管家慌张地扔了木棍,他小心翼翼地检查少爷的情况,好在还有呼吸。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管家召集家丁摸黑地逃出了周府。
翌日清晨,躺在床上的周晨又从醉梦中苏醒,他揉了揉太阳穴,像往常那样挺在床上缓了缓神;坐起来时,周晨伸了个懒腰,刚一睁开双眼,却被眼前屋内的情况吓得懵了。
“这……”周晨也没管自己有没有穿衣服,狼藉一片的屋内被人几乎洗劫一空。
他打开门跑出去,不料踢到门口的不明物品,差一点扑倒在地;扭头定睛一看,周晨更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躺在地上犹如死尸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上与自己一醉方休的庄绍郁。
周晨来不及多想,爬过去摇晃着庄绍郁,嚷道:“庄公子,庄公子……”
就在周晨惊慌失措之际,他偶感自己碰到什么,于是把手摊开,沾满血迹的手微微颤抖,周晨吓得惊呼一声:“啊,庄,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