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北齐都邺城。
大军仪仗队伍从皇门陆续走出,高帝临坐城墙之上迎送将士。街上人声鼎沸,伴随着号角声有些许违和。
檐上落白,至今还没有消蚀。太阳初升,照在军士冰冷的盔甲上,长矛尖上那一缕刺的人眼生疼。
“这位兄弟,听消息说前几日攻打外邦的大军不是刚回国吗,怎么今日又要出兵?是又有外敌进犯了吗?“一乞丐模样的老头弱弱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年轻人哼了一声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三日前高皇加封了上次领军作战的斛律光,诺,就是前排骑在马上的那个。“说罢拿手指了指,“而且这次出战可是段大将军向皇上提议攻打突厥,给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说这皇帝老儿也是糊涂,斛律光不仅没打胜仗而且还折损了那么多精将…居然还把大将军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他,这不是瞎闹吗!有我这么个人才不用,用那废物…唉…老头儿你知…“年轻人回头已看不见老头儿的踪迹,卡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骂骂咧咧的挤开人群离开了。
“玉儿,我们走吧,大娘等着我们回去呢。“说罢便拉着小姑娘的手准备离开,却发现她站的坚定,半步也没有移动,眼神紧盯着行进的队伍。便哀叹了一声,看着她眼神里透露绝望逐渐加深,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等。
大军出了城门,街上的人群一哄而散。林肃拉着玉儿去集市上买了大娘出门前交代买的东西,路遇一家药铺的时候林肃想起了什么便向身后的玉儿招呼道:“大叔近几日要回来,征兆沙场,身上的刀痕伤疤少不了,也不能有效的处理。大娘咳嗽的状况也加重了,去买些常备药在家里备着吧。“小姑娘低着头不语,林肃拉着她径直走向了药房。
店铺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满脸的皱纹堆在脸上让人看着发颤。看到二人进来后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盘算他的账。
“掌柜的,这里可有一些治疗剑伤和咳嗽的药“?
“没有。“老头儿头也不抬的懒散的说。
“这里是药铺,连最基本的日常药物都没有,那你开着是干什么的?“林肃冷冷的看着掌柜。身后玉儿的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这个可够?“柜台上多了一块琉璃玉,色质晕染通透,掌柜压制发怒转而变成了欣喜。
“够够够…小爷你要什么?金创药是吧,有有…我给您拿去哈,您慢等。“
“没必要的,那块玉怕是你最后的家当了,这些年你为我们付出的也够多了。“
“无碍,我自己愿意的。何况你们也照顾了我这么久,不回报些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厚重的木板上传来掌柜的小跑的声音,咯吱咯吱…“小爷,您的药,以后有事儿再来。“林肃接过药,回身示意了一下玉儿就出了药铺,后者紧跟着走了上去。
此刻已是正午,虽说是太阳暖照,但天气还是冷的要死。清晨冒着严寒走山路的滋味儿已经领略到了,两人商议决计吃了中饭后稍加修整再起身回村。
平日在家里粗茶淡饭的吃惯了,如今来了酒楼却不知该点些什么好。而且这时候也容不得他们多想,身旁的人一阵唏嘘短叹。原来是进来一模样十三四岁女子,只见那女子面容姣好,微步凌波,着一身粉色琉璃裙,尚有小家碧玉之感,身后的魁梧大汉们护着她走进来上了二楼靠窗的包房里,老板屁颠屁颠的上了二楼报菜去了。
客人们收起目光,转而继续各自手里的活动,两人的后桌偶有小声的议论。
林肃要了几个素菜还有两碗白米饭,两人不说话只是自顾的往嘴里扒饭。一上午的劳顿使他们疲惫不堪,现如今落脚点与美食具备,不放过倒也是常理。虽说饭菜简约,但比起平常的也是够好了。
“刚那女人听说是东魏来的,诶你还别说,东魏那地方确实不错,姑娘长得好看不说,主要人家还有气质。听我爷爷辈儿说当初分了国后那女人倒是大把大把的往宫里送啊。“?
“呦,看你平常和个闷葫芦似的,该精明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啊。不过说得不错,她是和士开的养女,名叫和鹤英。本事可大着呢,经常出入大官府邸,和朝廷大官关系好着呢。“说完还连连啧叹,一脸羡慕样儿。
“照你说攀上她这条线非富即贵啊,那我可得好好去熟络熟络。“男子整理整理衣着,打量自己一番。自满的笑了笑,向着二楼走去。
包房外站着两个侍从,见到一后生上来,对视了一眼。
“在下东平刘子生,听闻了你家小姐名号。不知是否结交探讨一下?“面目上一脸谄媚的表情和嘴角若有若无的笑。
“小子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家小姐能是你想看就看的吗,滚滚滚,没事干瞎凑热闹。“说话间出来两个彪悍的男人向着刘子生走了过来。
刘子生后退嘿了一声说:“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小弟我今来邺城可是来拜访老友的,要是打瘸了我一条腿或者脸上挂了彩这可不好呦。两位壮汉手下留情,我就是想仔细看看那姑娘的模样,不至于吧。“两个人不语继续逼近,刘子生一直后退,接触到围栏的时候顿了一下陷些跌下去。来往的客人避开道路,周围人的光一直往他这瞟。他看见了就尴尬的朝那人笑笑,那人立马把头缩回去不再回头看,完全没有眼前急难的紧迫感。
“我们走吧,那人怕是不会来了,门外的小兄弟放他走吧“隔帘屋里和鹤英的声音想起。
刘子生听了这句话不仅不知难而退居然还很贱得回了一句:“姑娘,在下有意与小姐结交,可否出来露个面啊?“
“哦?怕是没有这个必要吧。“和鹤英说着走了出来,打了个手势让侍从跟上,全然没有看刘子生一眼,即刻就走。
刘子生连忙窜了过去,堵在了一行人前面。和鹤英面目冷淡,绕开他走了过去,怎奈小伙儿毅力惊人,这下轮到姑娘无奈了。
“这位公子,今日来此是有要事在身,并不是来惹事儿,如果知趣的话请赶快让开“。
刘子生来了兴趣,穷追不舍。“可你不是说人没来吗,现在不就没事了嘛。“
“真是不识好歹。“女声冷道。后方的几个跟班儿们也会意,刘子生皱了皱眉,迎上对击的几个人,和鹤英趁着空当快步走了。这些侍从除了门口守卫的两个瘦弱,其他的倒是有多彪悍有多彪悍,但都是一群没脑子的武夫,只会些拳拳脚脚的功夫。刘子生也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扶手栏杆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落地还摆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造型,微微一笑,人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时间定格…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这一跳自己倒是不要紧,可他落脚的地方确是林肃的饭桌…瞬间裂成了两半。虽说吃的已经差不多,但一些残渣却粘上了玉儿的衣服,白色的衣袍上染了彩。林肃的面目已是铁青,玉儿则是一脸的错愕。
此刻,街上一队身着官兵服的人正往客栈赶来,为首的是那个满脸横肉的药铺老板。
“就是前面那家客栈,我伙计亲眼看见他们进去了“。药铺老板小跑着喘道。
身后的王老二附和:“对对对,没错,他们进去了“。
为首的一兵官全然不理,脚步匆忙,极想看到那人。
客栈。
“哥们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买单好不好,我给你钱好不好。“刘子生绕在林肃身旁焦急的说道,眼光还时不时的往和鹤英那方向瞟,却见她呆呆的望着这边,不走也不移动,只是看着。
“晦气,我们走。“林肃闷哼了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玉儿也不管身上的污渍,起身便乖乖的跟上了他,刘子生也追过去,却突然被一声吼吓得停住了脚步。
“别走!“从楼梯那边传来的女声。转头和鹤英泪痕映然脸上,刘子生不明白的挠着头。
“叫…叫我吗?“刘子生指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回答。
和鹤英慢慢的走向自己这边。那心里得意劲儿真是说不上来,难不成这小妞被我的帅气佩服的五体投地,激动的要来和我慢慢攀谈?可这形势不符阿…怎么还哭的这么凶?但也没想那么多,和鹤英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抱了拳,名号都没报出口就憋回去了。半空中的手就那样僵着,万分尴尬的局面。
和鹤英掠过刘子生直接到了林肃面前将他喝住。
“忘了我了吗,阿瀚。“依旧是楚楚动人的表情,林肃不语,冷着脸面对着前方。
“这位姐姐认错人了吧,他是我孪生哥哥林肃。“玉儿上前就挽住林肃的胳膊,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你算什么?“和鹤英拭了拭脸上的泪,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没好气的说道。转而朦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位姑娘,这位确实是我妹妹。我们今日来城采办些货物,姑娘说这话可是叫在下不知所措了。“
“我…我…“和鹤英又开始了抽泣,哽咽的只是呜呜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让开让开,官爷来了,围在这做劳什子阿。“门口传来一粗暴汉子的吼叫声,拨开人群进来了。紧跟其后的是一队官家人,为首的那个直冲到和鹤英面前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不住的哭拼命摇头。
那男子身材高挑,眉目开朗,容貌俊朗,一身军装穿着更显其威武不凡。他的手在她肩上拍了几下安抚一下她。看到身前的男子笑了一下:“别来无恙“。
刘子生看到这一幕已然搞不清头绪,只感觉自己今日真是博览见广阿,无奈的笑了笑,也无心再看这苦情戏的继续了,便拉上之前一块儿吃饭的小伙儿走了。
“你们许是认错人了罢,在下姓林,单名一个肃字,这位是我的胞妹。我们世代为农,怎能认识你们这等豪富贵官呢“?
“哦,呵呵…许是吧。只是您与我们小时候的一位玩伴极像,若要是认错了那真是抱歉,也为刚才鹤英的鲁莽向你道歉。“说罢转身看了看和鹤英。
“无碍,没什么,若是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林肃看着男子说道。
“兄台且慢,不知是否可以结交认识一下?“和鹤英的眼里闪出殷切的目光。那男子点头默许,自报名号:付风。
“不必了,此生无愿结交好友,归于田间是鄙人的梦想,告辞“。
和鹤英顿在原地,付风也不留,只是淡道:那位姑娘,可否知道你的姓名?
林青玉。
两人走了,客栈里看热闹的人散去。付风打发官兵回府,掌柜小二的也识趣,纷纷退了下去。
他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和鹤英,她接过紧握在手中。
喃喃道:我们回家吧,阿瀚。
付风看着她走出门,背影渐渐消失。这么多年的相处你还是惦记着他,心里有他,我再努力又能怎么办。
思绪不禁回到了好久以前。
那天是晴天,你蹦跳着来到池塘边。
“付风你看!这个是我送阿瀚的生辰礼,怎么样不错吧?这个是我的,这个是阿瀚的…嗯…对,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到的呢。“她手里拿着两块玉佩对准太阳,用眼睛对准了看,天真无邪的笑容映然脸上。
我摸摸口袋里的那个已经有些破烂自制人偶,你说你怎么就不把人偶也做成一对呢,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
后来天暗了,黑云密布,电闪雷鸣。你手拿那个单佩一直说:你快回家吧…你快回家吧…
我一直在想,你当时考虑过我的心情吗,如果你只是有一丁点儿在意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