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厅堂里只有一张灰蓬蓬的圈椅,剩下就只是些枯萎的荒草杂乱无章地掩住了门槛石阶,嘲笑似的微微颤抖着。
“什么人?”几名战士不由紧张地拉动了枪栓,刹那间咔啦咔啦地响成一片。
“别紧张!这门本来就没关……”老王头赶忙跑过来说道。“这些门窗都残旧了,有时候自己掉下来也不奇怪!”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另一边的屋檐突然发出了咣当哗啦啦地巨响,砖石瓦片洒落了一地……
老夏皱着眉向屋里瞄了一眼,又拿手电晃了晃。“里面没人,继续向前走!”
老王头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绕到了村子的后面,这里是在全村的最高处,和那些密集的屋群比起来,这里反倒显得正常得多。山崖间峰峦叠翠,郁郁葱葱的灌木和低矮的苗木长得很茂密,一栋两层的石楼半隐半现地漏出一角,可以看得出,因为经常有人来维护,这里明显要比刚才路过的那些建筑整齐许多。
“这就是我家。”老王的脸上一副温暖的笑意。“我们村里各户都把祖先灵位供在堂屋里,为的是保佑子孙多福多寿。所以这些年为了给他们上祭,我可没有少往回跑。有时候太累了,就在家里睡一觉再回县里。除了临近老宅下葬之外,实际上我们这里和别的地方没啥不一样的。你们都进来歇着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到我看见通缉犯的地方去。来……”
老王推开门,不像一般的农家院子,他家院门口没有照壁影墙,只是在靠东面挖着一个神龛,里面刻着两个小神像,跟前垒着石台摆着香炉和灯碗,供果已经干瘪成了几个黑色的硬块。
看见老夏他们在看神龛,老王头介绍:“那是我们村里供奉的爷爷奶奶,我家离得远,就在家里请了个神位。”
正堂屋里左上角有供着祖宗牌位,旁边照例放着三鲜果品元宝蜡烛,老王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嘴里不住念叨——大体是儿子不孝,平时没有常回家照看一类的。
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一院子,老王给一个个都沏了一碗茶水。之前说过,这家和其他人家不同,有老王这个孝子时常回来招呼,基本上什么都是现成的。听老王说,最近常有些旅游的人抱着好奇慕名而来,他便把这个家托给云台村里相熟的人家来照看,免得给糟蹋了。
“现在的人呐!就喜欢搞这些邪门的玩意儿。城里人没见过个山里习俗,据说还是那个什么电视台给拍了个电影。这不,要不是乡干部怕出事给封了路,我们这个村子迟早得给人生生踏平了!”老王头抽着烟锅子吧嗒吧嗒地发着牢骚。
“这里真有鬼?”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好奇地问。
“没那事!都是老人们吓唬孩子的。不过这山里据说有磁铁矿或是什么稀有金属之类的;山里路又难走,通不了水电和电话,连手机都没信号;所以这树林子慢慢都枯了,石拉子里连野草都蔫了,这人都得搬家,更不用说会有什么飞禽走兽了!”老王打开话匣子就唠叨没完,看来也是一肚子怨气。
不知为什么,所有人听了这些话反而安心了不少,互相对视俱是会心一笑。
老夏往山下看看,密密麻麻百十户人家挤满了不大的山坳里,座座石楼都有回廊相通,整个村子仿佛是军阵一样安排有序。形如鱼龙变幻,村口正在鱼嘴处几间石屋宛如古时营地的哨所;进到里面,以那座四层石楼为中巧妙地布置成了三面拱卫的局势;自己所在高处正占了整个地形最有利的制高点,举目四顾,远近一目了然。
“难道这村子里是当年屯守此地军卒后代?按照一些传说中,焦赞孟良曾固守此地和辽人大战,莫非……”老夏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回头问老王:“王师傅,你们村里供奉的神像是谁的?”
“不清楚,听我爷爷说过好像男的姓王?或是姓杨的,女的姓穆!”说到女神像的姓氏,他倒是十分肯定。
“难道?真是我所想的……”老夏一时被自己的猜测吓呆了。
在《杨家府演义》中,杨家将的最终结局是杨怀玉杀死了一心诬害杨门忠良的丞相张茂全家,见几代皇帝因为听信奸臣的谗言。杨家在太宗、真宗、仁宗时期均差点被朝廷抄斩,因此也心灰意冷了,又怕此次杨怀玉杀人杨家会被朝廷抄斩,于是便连夜举家躲入太行山,自耕自食,从此杨家将不再出仕。
“该不会这村子里人都是杨家的后人吧?隐姓埋名,死后以面具敷脸暗讽无脸见忠心报国的列祖列宗;在家中入葬前停棺三日,而后埋在老宅附近,这不正是古时杨家将镇守三关时的习惯嘛?生时守关死守寨,过去那些边关将士不都是如此吗……”
老夏被自己的联想能力吓了一跳!
“我可是来抓通缉犯的,想什么呀?这些东西交给史学家们去考证好了……”夏正天安慰自己道。
他是一个忠诚的人民卫士——光荣的警察,他的责任是抓到罪犯把他绳之以法!
想到这里,老夏收拾起自己的浮想联翩对老王和队友说道:“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王彦军的?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毕竟都是年轻人,体力恢复得很快,队员们马上带好了武器跟着老王来到了村子南段一个平台周围。
这里是村里往日集会的所在,临近房屋都主动让出了一块地方,和村里拥挤的环境截然不同。
老王指了一下石台南边一幢低矮的石屋小声说道:“就是那里,原先是张家三小子的房子,我当时就是在台子上转悠的时候看见他的。披头散发神头鬼脸的,看见我跑得比兔子都快,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专门清早回来了几趟,又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台子附近绕圈子,嘴里念念叨叨的,也不知是搞什么鬼!”
老夏听了诧异地看了老王头几眼,心里话:“这个老光棍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说他神鬼不惧,单是在这鬼地方看到陌生人也敢探个究竟的胆色,就是百里挑一的汉子!”
“走,看看去!”布置了两个岗哨,老夏带着老王头个剩下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房子依然是荒废的,但是相比其它建筑要好得多,起码门窗都还在,甚至院里还有不少破破烂烂的农具在一个角落堆放着。
“嗯?”老王不由惊讶地说道:“上次来可没有这些家伙式?怎么……他还打算在这里生根了?”
“那也不一定,眼下这里荒无人烟,他要想在这里躲藏起来也是合理的推断。
“那他吃什么?喝什么?眼下这村子里……这个样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可是杀人焚尸灭迹的惯匪,有什么他做不出来?”老夏一挥手:“围起来!”
还没等众人到达指定地点构成合围,咣当一下大门打开,一条黑影飞快地从里面闪了出来,像是猴子般瞬间跳过人高的土墙,消失不见了!
“追!”
一群人像是炸了庙一样涌了出来,与此同时,石台那里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枪声。
“啪、啪……啪、啪……啪、啪!”
是机枪点射的动静。
老夏心里一紧——可别让岗哨那两个愣头青把人给打死了!紧跑了几步抛开尾随的队员,老夏发力狂奔追向黑影逃走的方向。
路过石台的时候,老夏顾不上回头嘴里嚷道:“人呢?哪去了……”
“往……东边下去了!”没有留意到岗哨声音不对的老夏,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向东折了下去,远远只听他在喊:“让他们跟上!”
“是……是、是!”两个岗哨脸色惨白,是什么把他们吓成了这样?
“那个……怪物?咕噜……咱们也去吗?”两个人里其中一个咽了口唾沫说道。
“等等,队长已经先过去了!咱们要联络上其他人再说……”虽然这个后者要比前者镇定不少,但话里的意思却明摆着是要晚到一步——人多了可以壮胆的!
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我只略带一句话——刚才的子弹没有打空,但是人已经跑了……
明白了?
所以现在面临危险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我们那个紧追不舍的老夏同志。
这个村子是坐西朝东的态势,所以往东走的概念就是村外幽灵谷。
状若流星赶月般跳荡的黑影根本不在乎地下的沟沟坎坎,仿佛猿猴一样连窜带蹦地脚步快得惊人,以至于老夏几次想要掏枪示警都赶不上趟——连伸手入怀的功夫都欠奉。
“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老夏气喘吁吁地喊道。
前面的人一下子停住了,好像是听到了老夏虚张声势的喊叫。悬崖边上的是个一身破烂黑布棉袄棉裤,长发低垂的男人。
面前是曲折的山道,风呼啸着吹动乱蓬蓬的头发,他身子依旧保持着向前的姿势,但是他的头却一点点扭了过来。
当头转到左肩时,似乎脖子已然到了极限,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就在老夏认为他将要转身的时候,他却双手猛地扳住自己的头向左一拧……
咔吧……吱……吱吱……吱……咔咔!
一张发青浮肿面无表情的脸怪异地扭了过来,脖子以下是后背……
看相貌是王彦军无疑,最有效的辨认是他的塌鼻子和右腮一个豆大的黒记,这也是当时老王看照片一眼就认出这个全国通缉犯的原因。
颈骨刚才被生生扭断了,刺破脖子露着白色的茬口,在太阳下映出了冷冷的色泽,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怪异地厉害!
老夏感到一股凉气从后背直冲顶梁,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动脉在两边太阳穴里如同两只铁锤似地打着,胸中出来的气也好像是来自山洞的风声。
从肋下拔出92式手枪指住对方,老夏厉声喝道:“双手抱头!跪下……”
像是故意地一样,王彦军把头逆时针继续往右转动……
咔……咔咔……咔嚓……嚓……咔哒!
黑乎乎的头颅连着丝丝缕缕的残存被用力拧了下来……
嗵地一下,双腿着地,手里依然抱着硕大的头颅,泛白的眼珠竟然眨了眨……然后猩红的嘴唇裂开,露出森森白牙他嘿嘿笑了起来!
“混蛋!”
老夏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进散了。喉舌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心跳得像胸膛里容不下。他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死吧!你……”
老夏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他疯狂地扣动扳机,子弹带着怒火倾泻而出。
啪、啪、啪……
就如同石头撞击厚布一样发出嘭嘭嘭的闷响,王彦军被冲击力撞向崖边,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别!”
老夏突然反应过来,一个虎扑纵了过去,紧紧抓住了王彦军的胳膊……
呲啦!
他的衣袖被扯开,露出斑斓的前臂。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藓块,随着巨大的拽动,一块肉皮被剥落了下来;王彦军的身体滑脱了老夏的手掌,掉了下去……
“啊!”
老夏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连甩手,那块皮肉也被抛飞向崖下。他两腿乱踢,向后蹭了蹭,原本的坚持再也无法继续下去,恐惧感暂时占领了他的意识。他突然爬起来毫无目的地往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
“啊……”
咔嚓!
他的小腿别进了村口的一道石缝里,一声脆响,剧痛和黑暗同时袭来,老夏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