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沈延年忽然把周和叫来,仔细看了看道:“我见你近日来道心似乎稳固许多,温养之功也越发踏实,可有所悟?”
周和便将前事细细讲来,沈延年点头道:“这温养灵珠之时,不知难倒了多少惊才绝艳的修真者。只因大凡聪明人,多是想要走捷径的。别的倒也罢了,这修道之时,有的地方却是走不得捷径的。故而能过这一关的,若不是天性淳朴,心如赤子,便是有大智慧的。”
听得这话,周和还吃了一惊。要说自己是天性淳朴,那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但要是说自己有大智慧,却更是心中没底。不过念珠的事情,这点小秘密周和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既然叫做温养,自然就是要如水滴石穿一般。功夫到了,就无需费力。若是想用蛮力,或者是耍小聪明,久之必有后患。”沈延年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看你此时灵力大增,也可助我炼丹了。”
纵然是周和现在温养灵珠,都温养得人也有些温吞水了,听得此言,也不由得心中一喜。沈延年虽然觉得那种把丹药当饭吃的门派是邪门歪道,但却也不排斥服药。在合适的时候服用合适的药,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说辟谷丹,就是几乎每个到了金丹期的修真者都要服用的丹药。
“你第一次炼丹,就先拿辟谷丹试试手吧。这东西练成了不嫌多,炼坏了也不用心疼,所以你无需多想。”沈延年说着,就把周和带进了炼丹房。
立在屋中的炼丹炉约有一人高,分两层。下面这一层偏小,似乎是用来放火种的地方,四面开孔。放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上面,也不知道是什么。
炉上面刻有日月星辰、河海山川,似乎这并不止是起到装饰作用,因为沈延年一掌拍在上面,就有白光亮起,然后顺着几条纹路蜿蜒而去。如同是在大旱季节,有水被引入干涸的稻田,马上就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滋润起来了。
只是这几条纹路一亮,就给人一种炼丹炉活起来了的感觉。如同这东西是有生命的一样,倒显得不像是在炼丹,而是种下庄稼,等待收获一般。
沈延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形如芭蕉叶的扇子,递给周和道:“此物为名为五木真火扇,乃是以榆木、枣木、桑木、柞木、槐木这五种上应天时的木料,取其精华,制成木燧。再加上以松果山之铜制成的阳燧,取得太阳真火。以此物扇风,可控制火力大小如意。”
周和虽然听不大懂,但是依然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他小心地接过那扇子,心中想着:“果然是仙家气度,听起来这东西好像就是个引火之物而已,却也有这么多讲究。”
沈延年往炉下一指,周和会意,用这五木真火扇对着炼丹炉扇了一扇。那团黑漆漆的东西上突然跳起一团火焰,却不是赤红,而是青白色。周和只是听人说过炉火纯青,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青色的火焰,便不由得看了看沈延年。
“这火虽然不是三昧真火,却也是以石中油凝练而成,炼些普通丹药也够用了。虽然外面感觉不到热气,但是若不小心把手伸进去,拿出来的时候就必然是焦炭了。”沈延年说着,又指点周和扇风的诀窍。
在扇的时候,需运起心法,否则也就是个扇风的俗物而已。周和此时明明不过是凝气成珠的境界,无法灵气外放的。但是握着这扇子默运心法的时候,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温养在下丹田的那粒灵珠,似乎是被抽了一根线头出来,源源不断地通过扇柄,投入到了丹炉中。
炼丹炉吸收的灵气与心法的运行,拿扇子的手法等等皆有关系。若是错了,说不定这一炉丹就毁了。
这正是仙家炼丹之法,凡人以柴薪之火,或者是地火,炼出来的不过是药丸子而已。即使原料相同,炼出来的东西也无一丝仙灵之气。
在炼丹炉上,中间靠上一点的位置,开了几个口子。那上面是用一种透明的东西封住了,使火不得透出,从这里就可以很方便地看到炼丹炉里面的情况。
沈延年往炼丹炉中依次投了十余味药材进去,周和亲眼见到那些药材悬浮在炼丹炉中,慢慢地变软,如同蜡烛融化了一般。
周和啧啧称奇,常人家中也是有类似东西的透明瓦片。那是将蚌壳磨得薄了,替换几张瓦片的位置,可以使天光透入。不过这只是使得白天亮堂一点而已,用处也并不大。
富贵之家就完全不用这种东西了,要嫌看不见,直接再拿几个烛台就是了。不过那也是不一样的,要如此透亮得恍如无物,怕是皇帝也没有这个福分吧。
“若是此物成本低廉,将之贩卖谋利,恐怕数年间即富可敌国了。”周和将脸贴在那东西上,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他喜滋滋地一转脸,正瞟到了沈延年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便急忙解释道:“若是以钱购买药物原料,岂不是省下了许多时间来修炼?”
沈延年也不生气,只是说道:“人间所用之药,许多都是要逼得人九死一生才能够到手的。修道之人所用的药材,又岂是凡人能够轻松得到的?那日你们遇上了肥遗,也是受了伤的。若是凡人,恐怕就性命不保了。还有那高山大泽中,不知多少凶兽,何苦使人白白送死?”
周和不敢再说,只是心中想着,不知天庭要炼药,是个什么法子。是炼药的神仙自己去采药?还是如人间一般,三五日一比,逼迫小仙缴纳?
若说是前者,那也未免太耗费时日了。即使有许多如同自己一样的人去采药,那也应该有些地方,是因法力低微而去不了的。若是有偌大神通的,又岂会成天给人采药?不过若是后者,那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沈延年对天庭颇有微辞了。
也许是周和一直在商贾之家,此时他也不觉得沈延年说得都对。只是觉得若是自己去办,却也未必是弄得别人生离死别、凄凄惨惨的。不过这话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又何苦说出来扫了沈延年面子?
却不料沈延年淡淡地看了周和一眼,说道:“有什么话,不妨讲来,你可是觉得我不能够容人?”
“师父言重了,弟子不敢。只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有些荒谬,怕讲了徒惹人笑而已。”周和犹豫了一下,才续道,“弟子以为,无论做什么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对于那些为了一日两餐奔波劳碌的人来说,就算是明知道自己是拿命换钱,恐怕也不会贸然拒绝。死一人,活全家,听起来虽然残忍,但是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怕就怕全家大小苦苦挣扎,却依旧是毫无希望。”
沈延年皱眉道:“如此说来,难道是我错了?我等修真者眼见得沧海桑田变幻,亲人好友相继离世,自然在人情上面淡漠些。但凡人家中去了顶梁柱,岂不是天崩地裂?并且死一人活全家,就真的对吗?”
周和急忙说道:“此事无分对错,恐怕只有先天圣人才知晓其中奥妙了。我听说古时有国君长于深宫,听得马叫,就以为是虎啸。时人多有嘲笑这国君的,我却以为这倒不能全怪他。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马,什么是虎,那又该如何分辨呢?”
“岂能和稀泥?”
“弟子只是认为,多给他们一个机会总是好的。民谚有云,一样米养百样人。且让愿意死一人活全家的,有这样一个机会。不愿意的,也另有其他路途。人心最是难解,看各自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