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叶天扬回到南京已经一月有余。这一日,叶天扬在自己的屋中,右手握着剑,口中喃喃自语道:“白日天光暗,神剑自有灵。身随青锋舞,除魔正当时。”
他把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眉头却越皱越紧,分明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思索半晌,终于还是徐徐地挥剑刺出,可是甫一出剑就停了下来,不住地摇头,如此一连变换了十余种手法仍是不得要领,最后长叹一声,又陷入了沉思中。
忽然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向海蝶。丫鬟秋萍正要开口,向海蝶已是惊呼道:“天扬哥,你的伤都还没好,怎么就练起剑来了呢?”
叶天扬当即收起剑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像这样天天躺在床上实在闷得发慌,所以就想下床松松筋骨。”
向海蝶上前搀住他道:“天扬哥,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身子虽然不比常人,但毕竟也是受了两处这么重的伤,至今才养了一个月,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你这么乱动万一伤口崩裂那就麻烦了!听我的,回床上歇着去吧?”
叶天扬笑了笑也未多言,任其扶到了床上。
向海蝶柔声道:“天扬哥,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再养半个月左右你就可以恢复如常了,实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所以伤没全好之前,你就不要再舞刀弄剑了好么?”
叶天扬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地道:“好好,我答应你。”
向海蝶娇嗔道:“你笑什么,难道人家说得不对吗?”
叶天扬道:“对对,你说得很对!”
向海蝶这才笑靥如花地道:“以后你如果闷了,就让秋萍扶你到院子里去坐一会,你可以赏花吹箫读书喝茶晒太阳,只是要记得多披一件衣服,千万别着凉了。”
叶天扬又是点点头。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叩门,秋萍一开门,见是向天行夫妇及关重,华文渊四人,便将他们让了进来,然后自己乖巧地出去,随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叶天扬与几人一番寒喧后,向天行道:“天扬,这一阵子发生了不少事情,所以咱们一直都没有来看你,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叶天扬道:“禀告义父义母二叔三叔,孩儿每日运功自疗,再加上小蝶所制的“行军无忧散”效用惊人,如今已经好了七八成了!”
向天行道:“那就好!不过天扬,你别怪义父唠叨,以后再遇上敌人能饶则饶,但是如果敌众我寡,形势不利之时还是不能过于仁慈了,否则便会置自己于险境!”
华文渊道:“是啊天扬,正所谓蚁多吞象,你以后可不能再如此大意了!”
叶天扬歉然道:“义父,义母,二位叔叔,天扬处事不周,让大家担心了!不过我们以前太顺利了,不免生出一些轻敌的思想,所以孩儿觉着这次受伤亦有好处,它提醒我们今后的战斗越来越艰苦,敌人的攻势也定然一次比一次凶猛,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向夫人点点头道:“咱们这些人一生都在刀光剑影中打滚,早已见惯了生死受伤之事倒也罢了,不过小蝶跟咱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天扬你知道吗,你这次受的伤虽然并非致命,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小蝶却常常以泪洗面,而且已经许久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
果然话音未落,向海蝶已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叶天扬的眼圈也不禁瞬间红了,便不顾众人在旁,取出绢帕为向海蝶轻拭泪水,柔声道:“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谁知道他这么一说,向海蝶哭得更加伤心了,而且边哭边道:“你可曾想过,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今后该怎么办呢?”
短短的一句话中,她对叶天扬的一片痴情已是表露无遗。
向天行见状不得不打圆场道:“年轻人受点教训亦非坏事,只要吃一堑长一智就好!可是话说回来,你们这趟暗镖除了押镖之人以外就只有咱们几个才知道,咱们几个既非奸细,难道奸细就在押镖之人中间,此人提前传出消息,所以你们一出发就被敌人盯上了?”
叶天扬道:“孩儿也想过此事,还仔细地观察了此次所有押镖之人,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
他果然绝口不提胡鸣曾欲借刀杀己一事。
向海蝶道:“可是雇主那方面如此谨小慎微,照说亦不可能泄露消息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天扬沉吟道:“他们毕竟不是武林中人,又怎么能防范得了江湖中的各种伎俩呢,我想或许是他们百密一疏才走漏了风声亦未可知!”
向天行道:“此事确实不无可能。”
这时叶天扬突然发现向天行左肩的衣服上透出了一些鲜血,大吃一惊道:“义父,您的左肩怎么受伤了?何时受的伤?”
向天行低头一看方知原来是肩上的伤口崩裂了,道:“哦,只是一点皮外之伤,不碍事的。”
叶天扬道:“难道是金龙会找上门来了?”
向天行道:“那倒没有,只是在外出的途中遇到了敌人。”
叶天扬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向天行道:“就是前几日中的事,不过伤的不重,你不用担心。”
叶天扬道:“不义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关重忽道:“大哥,天扬既然已经发现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如告诉他吧。”
他见向天行未表反对,就道:“天扬,是这样的。十日前我跟大哥二哥去郊县办点事情,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却在城外的野狼冈遭到了金龙会的包围,咱们只有三个人,他们少说也有上百人,咱们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终于突围而出。虽说咱们三个都挂了彩,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只要养个半月一月便无大碍了!”
叶天扬这才放下了心。
向海蝶道:“敌人是想趁天扬哥受伤之机对付我们,可是进攻镖局他们毫无胜算,才想对我们各个击破。”
华文渊颔首道:“敌人是瞅准咱们落单之机欲将大哥再除掉了,若能如愿咱们便少了天扬和大哥两大高手,对方便可立即与咱们决战了。不过说句实话,如果没有这次之事,我跟三弟都不知道大哥的刀法和功力居然到了这般境界,对方皆是第一流的杀手,我与三弟以一敌三已经占不到便宜,其余的敌人全是大哥独力接下来的,而且咱们最后突围时贼人都被杀得不敢再追了,所以这一仗咱们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叶天扬听到此处吃惊不已,他深知自己能够以一对百乃是仗着剑气之功方能所向披靡,而义父以一敌百则完全都是凭着硬本事一刀一掌打出来的,相比之下无疑要比自己艰难得多,而且这等刀法这份功力实是丝毫不逊于己。他顿时明白了,义父原来一直都在敛藏光芒,为的就是要成全自己在众人之中的威望。想到义父的这片苦心他不由得深受感动,眼中已是泫然欲滴。
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义父,您方才说近日中发生了不少事情,除了这一桩不知还有何事?”
向天行道:“不错,咱们今日第一是来看你,第二是有重要之事与你商议。数日前咱们路过应天府衙时见到许多人群情激愤地围在衙门口,可是守门的衙役不仅不让他们入内,还凶霸霸地轰他们走。咱们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江宁县的农民,半年前他们附近的铜井金矿派人到村里征招劳力,还开出了很高的工钱,所以村里的成年男子几乎都去那里做工了。可没想到才干了半年不到,就都出现了头痛,呕吐,失眠等症状,大夫说这是长期与矿物为伍所致,而且无药可医。村民们自然不肯再干下去,这时矿山的头头拿出了村民们当初签下的契约告知,要走可以,但是每人都要支付二百两银子的赎身钱。村民们这才明白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既然付不起赎身钱,只得将此事告到了江宁县衙。不料县太爷偏袒矿山方面,未经调查就宣判村民们败诉,村民们不服又告到应天府,不想结果如出一辙。眼看着丈夫儿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村民们别无它法,只有日日到应天府门外击鼓鸣冤,应天府不堪其扰又无计可施,也唯有将其拒之门外了!”
华文渊冷笑道:“若非此事早已闹得路人皆知,民愤沸腾,许正德哪会这般仁慈,早以聚众闹事之罪将村民们统统打入大牢中了!”
诸人想到当今的世道正是如此,皆不由地发出了一片叹息声。
沉默片刻后,叶天扬忽道:“义父,这铜井金矿的情况您可了解?”
向天行道:“铜井金矿就在南京下辖的江宁县境内,乃是江南十二府中数得着的大型金矿,开产的历史甚为久远,一直都归官家所有,而且所产之金历来都是贡金,照理来说是要全数充缴国库的,真没想到如今就连官矿亦会发生这种事情。”
叶天扬略一颔首便沉思起来。
向天行又道:“另外,就在前日咱们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自称名叫郑雄,是受沈璞所派,从黔边的万流堂千里迢迢而来,他说沈璞为了安全起见只是托他捎来了两条口信。第一,沈璞说金龙会主有几门苦练多年的邪派功夫很快就将大功告成了,预计他练成之后便将挥师亲征而来,让咱们务必作好一切的准备;第二沈璞探听到金龙会大约在半年前得到了位于江南一带的一处大型金矿,据说产量极为惊人,目前已是金龙会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也被列为会中的最高机密,因此其准确的位置难以进一步探知,因此他希望咱们尽快查明此矿位于何处,然后予以重击。不过由于郑雄来时你正在午睡,咱们便没有叫醒你。”
向天行话音刚落,向海蝶便已笑道:“天扬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简直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嘛。如今谜底已是昭然若揭,沈大哥所说的这座金矿定是江宁县的铜井金矿无疑了!”
然而话音未落,叶天扬蓦地轻呼道:“不好!”
向天行道:“怎么了?”
叶天扬道:“郑雄来的时候奸细必也混在人群之中,被其听到其它的事情倒也罢了,可是万一因此泄露了沈璞卧底的身份那就糟了!”
向海蝶笑道:“你放心吧,我们并非是在镖局大厅中谈的,爹一听说郑雄到访就立刻将他请到了花厅之中。当时除了我们几个并无旁人在场,而且我们的交谈中亦未直指沈大哥之名,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使沈大哥的身份暴露的。”
叶天扬皱紧的眉头方始舒展开来,沉吟道:“倘若此事属实,铜井金矿这等重地,金龙会必定派有许多高手把守,要对付它绝非易事,此事我们还须从长计议。不过这个郑雄来得太突然,其真实的身份一时之间难以考证,虽然他说的听来似乎合情合理,可是金龙会向来诡计多端,兹事体大,我们绝对不能大意,还是要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向海蝶微微一笑道:“天扬哥,你担心这是金龙会的一个阴谋,其目的是要将我们引入包围圈中将我们一网打尽,对吗?”
叶天扬道:“正是。”
向海蝶道:“此事我已仔细地想过,应该绝无可疑,待我与你说一件事情,你就会完全放心了。”
叶天扬道:“哦,说来听听。”
可谁知道,向海蝶话还一句未说,眼圈却已红了,声音亦是立刻哽咽起来,道:“其实昨日郑雄还有一个口信是捎给玉鸾姐姐的。他说,他说“玉鸾吾妻,一别半载,甚念,你可安好?为夫一切平安,勿忧!依愚兄所见,最迟一年,快则半载,武林大局可定,因此你我团圆之期已不远矣!另请贤妻代问众弟兄姊妹好。”
话音刚落,叶天扬脸上已是露出了笑容,抚掌道:“不错,普天之下唯有沈璞才会以“众弟兄姊妹”来称呼我们。他实在是用心良苦,他命郑雄当众宣读这个本是夫妻之密的口信显然是想到了我们的处境,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让咱们相信这个郑雄确为其心腹之人,看来方才真正是我多虑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小蝶,常言道家书抵万金,沈璞给妻子捎来口信本是大好之事,你为何这般伤心呢?”
向海蝶的泪水早已在眼眶中打转,此时终于滑落下来,啜泣着道:“天扬哥你有所不知,玉鸾姐姐一听完口信就晕了过去,而且我扶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头上竟已生出了许多白发,可是她今年就连二十岁都未到啊!”
各人的脸上顿时一片黯然,叶天扬想到玉鸾这般绮年玉貌的女子竟然相思成疾,华发早生,亦是不觉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蓦地低声吟道:“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这是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在《鹧鸪天·代人赋》中的名句,它的意思是说如果眼前没有离别之恨,就不相信人间还会有愁白头发的人。向海蝶听到这个句子心中愈加酸楚,默念几遍以后更为玉鸾感到无比地难过,登时又是一长串晶莹的泪珠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