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两句诗写的是江南春天的旖旎风光,南京亦是地处江南,此时又正值雨水极多的季节。大腹便便的玉鸾身披斗篷,独自伫立于水榭中,吹着薰人欲醉的暖风,望着霏霏春雨中一对燕子飞来飞去状极欢快,池塘边娇艳欲滴的桃花片片飘零,落在碧绿的池水中随波荡漾,不觉幽幽地吟起了刚从书中学来的词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吟着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下来。
这是北宋著名词人晏几道的《临江仙》中的句子,虽只寥寥十个字,却已通过落花,微雨的萧索和双燕齐飞的恩爱从正反两面刻画出主人公形单影只的寂寥心情,而主人公对魂牵蒙萦的爱侣的思念之情亦是显露无遗,这正是玉鸾此刻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向海蝶踏入水榭的时候,恰巧听到了玉鸾的吟诵,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知其必是深深思念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夫婿才会在孕期仍旧消瘦至此,立即想到了柳永的传世之作《蝶恋花》中的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由得鼻子一酸,凤目中泪如泉涌。
不料就这一点声响,玉鸾已经听见后面有人,连忙举袖抹去眼泪转过身来,见是向海蝶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妹妹来了。”
向海蝶亦是强笑道:“姐姐好功夫,没想到你身怀有孕依然能够耳听八方,妹妹好生佩服!”
玉鸾道:“我自小便苦练听风辨器之功,莫说如今只有数月身孕,纵然到了临盆之时无法提聚真气,可是对于听力也是丝毫无损的。”
向海蝶游目四周道:“咦,小翠那丫头去哪里了?她怎么能让你自己走来此处,而且又不在旁边伺候呢?”
玉鸾道:“今日小翠身子不妥,我就让她歇着了。”
向海蝶道:“那你为何不说一声,让娘派个丫鬟临时顶一下小翠的差事呢?”
玉鸾道:“这么点小事就不必麻烦林姨了,其实我也想一个人静静地想点事情。”
向海蝶道:“可是你有了身孕身边岂可无人照应呢?”
玉鸾道:“妹妹你放心吧,就这一天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如果真有需要,我会找师父和师姐来帮忙的。”
向海蝶道:“好吧,反正今日我也没什么事情,干脆我俩做个伴吧。对了姐姐,沈大哥是否知道你已经怀上他的骨肉了呢?”
玉鸾立时脸色一暗,摇摇头道:“他身处虎狼之窝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想必是如履薄冰处处艰难。我身为人妻却帮不上一点忙已是惭愧万分,又怎好再冒然给他写信告知此事呢?万一中间有个什么差驰,给他招来麻烦如何是好?唉,也不知此际他的境况如何。”
向海蝶道:“我问过岳姐姐万流堂之事,不过可惜她以前是在总坛中,对于各个堂口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玉鸾的眼中泫然欲滴地道:“如今我能做的就是日夜祈祷,只盼大哥吉人天相,早日完成使命平安归来!”
向海蝶见她如此心中亦是感到十分难受,可是表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地道:“沈大哥武功智谋更是高人一筹,对万流堂中的人人事事也都那么熟悉,而且堂主闵杰又对他极为倚重信任有加,所以姐姐不必太过忧虑了,我相信他必定安然无恙。”
玉鸾觉得此话颇有道理,方才面色稍霁,轻叹一声道:“妹妹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跟叶大哥,我常想若是我们夫妻也可以像你俩一样并肩战斗,那该有多好啊!”
说着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向海蝶道:“姐姐,你跟沈大哥来日方长,将来你们俩多的是时间比翼齐飞并马江湖,而且我敢断言你们这对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夫妻双侠定会成为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玉鸾苦笑道:“承妹妹贵言,但愿果真如此。”
稍稍一顿,忽道:“咦,叶大哥呢?你们两个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是从来都形影不离的,今日你为何落了单?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向海蝶忍俊不禁道:“我们俩有什么别扭可闹的,其实他在数日以前就已经保镖外出了。”
玉鸾道:“保镖?镖局不是早就已经暂停营业了吗?怎么又。。?”
向海蝶道:“是这样的。镖局一位多年的老主顾要将宝贝女儿送往济南府完婚,由于事关重大,他对别的镖局实在是放心不下,因此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劳,非要让我们保这趟人头镖不可。父亲一来却不过情面,二来也是考虑到府中的用度虽有“金枝皇后”的收入作为支撑,可是随着前来投奔的武林同道越来越多,开销也是一天比一天大,如今既然左右无事就接下了这笔生意。”
玉鸾道:“区区一趟人头镖便能赚到一千两银子的镖费,这等买卖确实天下罕有。不过金龙会一直都在暗中虎视耽耽,此去济南千里迢迢山高路远,还必须在大婚之前把人安全送达,途中的不测之险实也不小啊!”
向海蝶道:“姐姐说的不错,正是为了以防万一,父亲才决定派天扬哥,莫忧还有尹大哥三人主要护送,反正镖局处于停业期间,他们正好可以不打正通镖局的旗号以避人耳目。而且天扬哥这次是易容为中年人的模样,以主顾管家的身份统掌全局,而莫忧化身为准新娘的丫环与其同坐一车贴身保护,尹大哥则随主顾夫妇的车子以为护卫,这样就算遇到了金龙会的人对方也未必看得出来。此外还让胡鸣率领一队箭器手,分成两组扮作家丁随首尾两车而行作为辅助,另有一辆空车行在两车之间,由主顾府上的家丁随车,途中若是遇到袭击则对方必是全力攻击居中的这辆蓬车,那么首尾两车便可有充裕的时间布防迎敌了。”
玉鸾颔首道:“这等强阵天下再无一家镖局可及,加之又有周密的安排,想来这趟镖应可万无一失了!”
向海蝶点点头,心却飞去了叶天扬的身边。
虽说世道不佳,然而江南一带历来富甲天下,民风亦是颇为淳朴,叶天扬等一行昼行夜宿,一路倒也平安无事,行了十日便进入了山东地界。这日天色刚暗,送亲的车队行在一条乡间的小道上,路上连一个人也没有,路的两旁皆是大片的甘蔗地,地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比人还高的甘蔗。众人知道穿过这个村子前方就是一处集镇可以打尖住店了,所以个个心情愉快,主顾府上的家丁们更是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正在此时,叶天扬猛地大喝道:“大家小心,此处有险!”
果然随着一声口哨响起,两旁的甘蔗地里忽然跃起数十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这些人竟然丝毫都不理会蓬车,数十柄明晃晃的长剑从左右两边同时对着叶天扬袭来,小道的四周骤然剑气弥漫寒光四射,端的是无比骇人。走在中间的蓬车正好距离叶天扬最近,蓬车四周的家丁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虽然明知对方的目标绝非自己却只恐殃及池鱼,纷纷弃车而逃。而首尾两车的趟子手一经叶天扬示警便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见黑衣人跃出当即出手,登时箭器如雨破空而至。此际黑衣人们的眼中只有叶天扬,怎么也未想到危险竟从两侧而来,猝不及防之下个个应声而倒。谁知这些人刚刚倒下,甘蔗地里又上来了黑压压的一大批敌人,他们显然吸取了方才同伴的教训,身形一起就挥剑将全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并且这次是向首尾两车的趟子手杀来。叶天扬心知他们是想先除后患再全力对付自己,一看对方的剑势就知弩箭暗器再难奏功,大喝道:“大家速退,由我来对付他们!”
这话不止是对箭器手们说的,同时也是告诉吴莫忧与尹志光不要出手,以免完全暴露己方的实力。
话音刚落,趟子手们就呼啦啦地四处散开,叶天扬身形一起神剑出鞘,一片无比耀眼夺目的白色光华登时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接着神剑一划,一团白练如同汹涌的潮水卷向了一众黑衣人,一旁之人正看得瞠目结舌,忽然白光骤敛只见叶天扬已收剑入鞘,一个倒跃端坐于马背上,黑衣人们这才如同棍子一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这回两旁的甘蔗地里再也没有黑衣人现身,四下瞬间恢复了宁静,除了满地的黑衣人之外,就像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一般。
尹志光大赞道:“好一个驭剑术,好俊的刺穴功夫!”
吴莫忧突然从车里探出脑袋娇声道:“不对,我认为最难得的还不是武功,而是明明杀人最容易却宁愿自己多费力气,以刺穴之法留下这些坏蛋的性命的仁慈心肠,我瞧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尹志光连忙应道:“你说得对极,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一旁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向叶天扬喝彩鼓掌。叶天扬微一颔首示意,眼光却落在了吴莫忧与尹志光二人的身上,俊目中精光连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