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公格外作美,蓝天白云之下秦淮河碧波荡漾,两岸送来缕缕花香沁人心脾,一阵阵醉人的暖风引得无数鸟雀欢唱不休,这是一幅何等美好的画面。“金枝皇后”号的甲板上,沈璞一身大红色圆领常服,头戴红冠,足蹬薄靴,更显得英气逼人;玉鸾则头戴凤冠上盖锦袱,身穿大红圆领袍,足蹬红靴,虽然无法看见她那张娇艳欲滴的俏脸,可是仅凭绰约玲珑的身姿已可想像其闭月羞花之貌,一旁观礼的众人心里皆是不禁暗暗地赞道:好一对璧人。为免引起江南分会探子的注意,船头有人拦阻一切欲登船者,而且婚礼上既没有车马也没有八抬大轿,甚至免去了一切吹吹打打,只是在众人的关注和祝福中,由向天行主婚,沈璞与玉鸾行礼结成了夫妇。晚上的宴席自然亦是设在了“金枝皇后”的饭庄里,当夜众人个个喝得尽兴至极,直到天色将明方才陆续散去。
洞房中,沈璞轻轻地揭开头盖,柔情万种地凝视着妻子,玉鸾含情脉脉地道:“大哥,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名倾江南的玉鸾了,只有一个为正义和丈夫儿女而生的平凡的小妇人!”
沈璞鼻子一酸,落下了两行热泪,一把将妻子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幸福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两日以后天刚蒙蒙亮,众人便一同为沈璞送行。然而一路上竟无一人说话,气氛凝重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不一会走到了船头,白冰立即为每人都倒了一碗酒。
向天行沉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此去必多艰险,少兄务请多多保重了!”
向海蝶道:“沈大哥你尽可放心,咱们定会保护好玉鸾姐姐的!”
沈璞的眼眶已是微红,却故作轻松地道:“承蒙各位对愚夫妇的关怀和帮助,请恕我们在此一并谢过!在下这次虽是单枪匹马但好在老马识途,而且如今是他们在明我在暗,只要小心些谅也无妨。反倒是“金枝皇后”一失,金龙会今后更将全力对付贵局,大家的处境定会越来越吃紧,金龙会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大家千万不可大意!不过沈璞惭愧,不能再与大家并肩对敌了!”
众人明知他是安慰之言,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便都沉默不语。
这时叶天扬举起酒碗朗声吟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昭关无故人。沈兄,祝你此去一切顺利,我们在此等着你成功归来!”
昭关位于安徽境内,在南京的西方,更是江苏与安徽的交界处,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吴楚两国的界关,正是南京赴黔必经之地。叶天扬引用了唐代诗人王维在《送元二使安西》一诗中的名句表达相同的离愁与万般的不舍,而且此处又以“昭关”替代原诗中的“阳关”,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众人听到这句诗,一股浓重的苍凉之感登时涌上心头,沈璞亦是生生地忍着伤感,举起碗来强笑道:“在下有幸结识诸位,已是不枉此生。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祝咱们两方尽都顺利!”
勉强把话说完,他终于潸然泪下,就在一片哽咽的附和声中,各人纷纷把酒干了。说来也怪,众人与沈璞竟然一见如故,就在短短几日的相处之中已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此刻分别在即,想到从此天各一方人人皆是泪流满面,而玉鸾,向海蝶,吴莫忧等人则更是泪如雨下,一发而不可收拾,因此酒中落下了多少离别之泪又有谁能数算得过来。
沈璞放下酒碗,突然对叶天扬道:“叶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边上,沈璞道:“叶兄,时间无多,请恕我直言了。你是当今的武林之光,你将成为武林的统帅和中流砥柱,这场黑白正邪之战的胜负成败可说是系于你一身,所以你的责任无比重大,请叶兄一定要善自珍重!”
叶天扬不禁一怔道:“沈兄你太过奖了,小弟少不经事何德何能,如何能够当此重任?”
沈璞压低声音道:“叶兄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不瞒你说,差我的那一位早已告诉我将会有一个人拯救武林匡扶公义,而当在下第一眼看到叶兄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你!”
叶天扬这才知道他是言有所本,不由得瞠目结舌。
沈璞道:“其实在如今这样一个黑暗混乱的世代中,有些人原本就是为了使命而生的,所以咱们一生只要做自己当做的事,其它的无论来或去生或死皆有定数,实在都算不得什么。”
饶是叶天扬智慧过人,亦是听得云里雾里,再将这番话反复咀嚼,更加觉得沈璞语含玄机,令人高深莫测。
他想了想道:“如此说来,难道沈兄被派到万流堂卧底多年,亦是为了所负的使命?”
沈璞道:“小弟只不过是一名马前卒,充其量是为叶兄开路的,叶兄才是负有大使命之人!”
叶天扬本非多嘴之人,此时也忍不住好奇起来,脱口而出道:“沈兄可否破例透露一下差你的究竟是谁?请放心,小弟定会严守秘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沈璞淡淡一笑道:“叶兄,请恕我不便泄露天机过多,只要时候到了叶兄自会明白一切的!”
说罢便不再多言,径直走到了白冰的面前道:“老白,昨日我已经与向大侠谈过了,如果你愿意留下一起为武林同道尽一份心力,今后你就是这“金枝皇后”号的总管了。而且你可以完全放心,大家一定都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的!”
白冰心知他是不忍自己在江湖上飘泊,所以临行之前亦不忘为自己找一个好的归宿,想到此处热泪盈眶道:“不,你永远都是我的头儿,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干!”
沈璞正色道:“不行,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金枝皇后”了,这里才最需要你。答应我老白,拿出你的本事经营好“金枝皇后”号,好吗?”
白冰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托词,沈璞只是不让自己跟着他冒险而已。愣了一会,终于含着泪点点头。其实若论年纪,他足足比沈璞长了一辈,然而他却早已对这个年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一直都对沈璞言听计从,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常觉得不可思议,而此时自也只得服从。
沈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光掠过众人,一抱拳道:“诸位,那咱们就后会有期了!”
众人只得齐齐一礼,哽咽着道了一声:“后会有期!”
言毕就纷纷识趣地回转饭庄,船头上只剩下了沈璞夫妇二人。
玉鸾方才一言未发,此刻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丈夫。
沈璞亦是心如刀割,轻抚着妻子的秀发,强笑道:“怎么了?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谁都不哭的吗?难道你真的想让大哥迈不开腿吗?”
玉鸾依旧抱着丈夫不放,哭声虽然渐止,不过眼泪却还是默默而流,沈璞亦是束手无策。
她哭了一会,蓦地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松开了丈夫,哽咽着道:“对不住大哥,方才都是玉鸾的错。你,你就安心去吧,我会跟大家一起等着你回来的!”
她嘴上是让丈夫安心地去,然而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沈璞心知绝不能再迟疑了,一咬牙道:“我回去以后就去找你的师父和师姐,告知这里的一切,让她们尽快来此陪伴你。鸾妹请千万保重,我去了!”
说完就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玉鸾没想到他居然说走就走,一怔之下激伶伶地打了个寒战,急忙大叫道:“大哥你别走!”
她一边说一边已是施展出八步赶蝉的轻功全力追去。沈璞见她狂追不舍虽然心痛如绞泪流满面,却只得把心一横继续快马加鞭绝尘而去,怎料玉鸾还是咬紧牙关拼命地坚持着。可是人力毕竟不如马的脚力悠长,加之此时街上行人极少,沈璞的坐骑可以全速飞奔,玉鸾追得更加吃力,一口气追出十里后终于腿一软摔倒在地,热泪滚滚而下,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哥,你就真的忍心让玉鸾从此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么?”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北宋词人晏殊的传世名作《蝶恋花》中最脍炙人口的绝句,意思是说孤单的人登上高楼,极目之处望尽了通往远方的道路却再也望不到爱侣的身影。句中道尽了情侣分离后望眼欲穿的凄凉和悲苦之情。当玉鸾如此凄绝之语传入沈璞的耳中,沈璞更是肝肠寸断,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还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但是他的心中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一回头势必更加难分难舍了,只有流着泪长叹一声,强忍剧痛运起内力将声音送回去道:“对不住了鸾妹,请你安心等我,待大事一了大哥立刻回来与你团聚!”
余音尚在空中回荡,人却转过街角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玉鸾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道:“大哥,你一定要保重,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到你回来的!”
十日一满,“金枝皇后”号果然准时复业。饭庄依旧是日日爆满,不过白冰却已出任了全船的总管,饭庄改由一名陌生的李掌柜周全四方,此人正是老成持重的李正光。而玉鸾虽然不再登台献唱,却担任了“金枝苑”掌柜一职,并以重金从苏州挖来了色艺双绝的金牌歌女小凤仙,因此“金枝苑”的生意也是丝毫不逊从前。昔日的赌场则已停业,将会全部改成客房,用以安顿各方来投的武林同道。此外为了防备江南分会随时会来的攻击,整个“金枝皇后”号都由尹志光的师兄弟们护卫,同时还配备了向海蝶所设计的箭器大阵,将全船防护得固若金汤,看到各方面都渐入佳境,向天行等人无比高兴。这日,船上来了一名正通镖局的趟子手,说是向夫人有要事让大家赶快回去,众人返回后才知道,近日应天府的总捕头乔大海已经数度前来求见向天行,向夫人不敢得罪,只得告知丈夫出门办事归期未定。不料这位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的捕快头子居然毫不发作,向夫人诧异之余却不得不担心对方耐心耗尽以后终会翻脸,这才让众人赶紧回来。然而向天行与乔大海虽然曾有一面之缘,两人却未真正地打过交道,所以就连向天行也猜不到他所为何事,而且为何又会如此忍气吞声大反常态。
向天行向妻子问道:“那他说过是为何事而来没有?”
向夫人道:“没有,他每次一听说你尚未回来,都是惜字如金扭头就走了。”
向天行沉吟道:“也罢,他既然三顾茅庐,如今我就去一趟应天府会会这位乔大人吧!”
谁知话音刚落,看门的老苍头就进来道:“老爷,夫人,那位乔总捕头又来了。”
向天行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反正是祸也躲不过,你去请他进来吧!”
老苍头立刻出去,很快便领着两名身穿公差服饰之人进来了。
向天行对着当先一位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之人一抱拳朗声道:“乔大人,多年未见您风采依然啊。这不,拙荆正在说起您,没想到您就到了!”
乔大海一边回礼一边大喜道:“哎呀向兄,小弟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向天行不明所以,道:“乔大人,您这是。。?您先请坐下慢慢地说,来人,看茶。”
乔大海也不客气,坐下就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不绕弯子了。小弟数次登门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手下的弟兄们前来请求向兄拔刀相助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地目瞪口呆。自古以来只有老百姓讨好巴结官爷的,又有谁能想到一向目中无人的堂堂应天府总捕头如今不仅口口声声地对一个完全不熟的布衣百姓自称小弟,而且居然还是来求布衣“大哥”救命的,这恐怕是众人这辈子所遇到过的最为稀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