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正通镖局偌大的膳堂里烛火通明,原来群雄才用晚膳。可是对着满桌的饭菜却无人举筷,大家只是低头喝着闷酒,叹息声此起彼伏,显然都还在为陈天明的死难过不已。
向天行无比悲痛地道:“逝者已矣,生者为重,咱们还是要向前看,以武林大局为先,以天下同道的福祉为念。”
话音刚落就见向海蝶走了进来,他连忙问道:“小蝶,天扬醒了吗?”
向海蝶幽幽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到现在还未醒过,不过我让巧儿在旁边守着了,只要天扬哥一醒,她立刻就会来告诉我的。”
向天行无奈地摇摇头,天鹤翁的脸上更添了许多忧色。
稍稍一顿,向天行道:“对了,天明兄是怎么受的伤,卧龙岭一役的胜负和详细经过又是如何,前辈可否代为介绍一下。”
天鹤翁颔首道:“其实刚交手的时候咱们还略占上风,可是他见手下挡不住你们就着急了,突然使出了一种他称为“游龙幻影”的身法。这种身法快如闪电,可说是来无影去无踪,说来惭愧自那以后每当咱们要出招时就找不到他的人了,然而只要咱们的防守稍有疏漏他却能够及时攻击,所以渐渐地咱们就只有招架之功了。”
向天行立道:“那时咱们已是突围在望,几位为何不喊大伙过来帮忙呢?”
天鹤翁苦笑道;“叶宗德那游龙幻影身法倏来倏去难以捉摸,绝非多几个人手就能对抗的,老实讲五个人与十个人并无太大区别!”
众人闻所未闻,均是一怔。
天鹤翁又道:“好在你们突围以后,咱们便少了一重牵挂,同时咱们觉着他施展这种身法必定极耗真力,就决定扎紧篱笆与其对耗,看谁更能持久一些。但没想到他的内力竟似不会枯竭一般,打了几个时辰他的移动依旧没有慢下来。那时咱们的功力已经消耗不少,防守的压力亦是越来越大,咱们正在苦思对策,陈大侠突然传音说叶宗德的身法将有短暂地停顿,让我们务必抓住时机全力一击。不料陈大侠他,他竟然。。”
说到此处陡然停了下来,不禁老泪纵横,而慕容庆,陆奇峰和白眉老人三人亦是泪流满面。群雄不解,皆是面面相觑。
天鹤翁深深地叹了口气,抹抹眼泪哽咽着道:“原来陈大侠故意卖一个破绽,诱得叶宗德一掌劈去,因此他的身法须有一刻的停顿。陈大侠与他硬对一掌当场就受了重伤,可是咱们四个就趁这一瞬间同时攻出一招,最后陆帮主终于打了他一掌,慕容老弟亦刺中他一剑,他受了伤才不得不悻悻而退!”
然而话音刚落,陆奇峰就满面惭色地道:“如非您替我挡住了叶老贼的连环绝命腿,只怕在下首先就要受伤了,哪里还能伤得到他。”
众人这才知道此仗打得如此艰险,而最令人感动和心痛不已的是,陈天明居然以如此壮烈的方式,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几位同伴,亦给了本方极为宝贵的喘息之机。大家顿时又想起了那首悲壮凄绝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家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热泪,心中也再度缅怀起了这位当之无愧的大侠。
天鹤翁续道:“其实陈大侠的五脏六腑都被叶宗德那一掌震得移了位,但是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见儿子最后一面。多亏小蝶预先给咱们留了一些天恩保命丹,这一路上全数给他喂了下去,再加上他们几位老弟轮流施功为他疗伤,而他自己亦是默默地忍受着颠簸所致的伤势之痛,这才总算捱到了这里。唉,说起来他走这一遭向大家告别,可是多受了许多的罪啊!”
众人听后更是心如刀割,个个泪洒衣襟。
向天行道:“那么照前辈看,叶宗德的伤势如何?”
天鹤翁叹口气道:“他受的伤本身并不算轻,不过以他的功力而言复原并不难,我看十天左右应该就能痊愈了,所以你们还是要早作打算。”
向海蝶听说一路之上他自己居然没有出手为陈天明运功疗伤已是颇感意外,此刻又听他说出“你们”二字,就更加觉得事有蹊跷了。因为她知道天鹤翁实在是一位古道热肠的老人,通常情况下必会抢着为陈天明施功,而且刚才也一定是说“咱们”而非“你们”的。她的心中正在飞速念转,天鹤翁突然吐出了一大口血,同时双目紧闭向后便倒。众人大惊失色,厅中登时乱作一团。
向天行上前一把脉,面色倏变道:“原来天鹤前辈也受了内伤!”
天剑玉女一直都未说话,这时急道:“那他伤得严不严重?”
向天行想了想道:“前辈请勿太过担心,咱们有天恩保命丹,不妨先服下看看情况再说!”
向海蝶连忙取出天恩保命丹,天剑玉女亲手喂天鹤翁服下,而向天行与陆奇峰亦以本身的内力为其疗伤。天剑玉女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然而眼中已是一片湿润,任谁都看得出她在竭力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向天行等二人方才收手停功,众人尚未开口,陆奇峰却先黯然道:“前辈必是被叶宗德的连环绝命腿踢伤的,他若不是为了救我也绝不会运功去硬挡了!”说着泪水已是潸然而下。
向天行对于天道气功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一下就听出了门道,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因为如果天鹤翁是与叶宗德正面交锋时被其打伤那就代表他是有准备的,换句话说他必定是以运足了天道气功与敌人硬拼的,若是这种情况下受了重伤就表明叶宗德的功力已经高得无法想像了,而目前的情形是他为救人临时决定硬捱叶宗德的连环腿的,那么他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绝不可能来得及将散布在四肢百骸的天道真气全部运向一处抵御对方腿上的内劲,所以他这次受伤并不能说明叶宗德的功力已经强到连天道气功也无法抵挡的程度了。
这时天鹤翁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向众人扫视一圈,强笑道:“人一老,终究是不中用了。”
天剑玉女以为师兄已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而向海蝶对天鹤翁一番察颜观色,又想到了他方才言语中的种种异常,心里陡地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惊之下当即向父亲望去,却见向天行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向夫人忽道:“前辈,既然叶宗德不日就会痊愈,那么咱们必定很快还要与他决战一场,依前辈高见下一步咱们又该如何对付他呢?”
天鹤翁沉吟道:“依我之见,现在咱们唯一的胜机就在于天扬了!”
向夫人立道:“可是天扬他。。”
天鹤翁道:“所以你们必须想尽办法帮助天扬尽快复原。”
众人一听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而向海蝶听他第二次用了“你们”二字,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登时直袭心头。
天鹤翁苦笑道:“我知道此事不易,但是别无选择。”
向天行道:“前辈,我倒有一个想法。如今叶宗德已伤,其手下都不足虑,我觉着咱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索性就趁叶宗德伤愈之前直捣黄龙给他来个反戈一击,您看如何?”
天鹤翁摇头道:“此计只怕未必能行。第一咱们现在尚不知其停身之所;第二以我对叶宗德的了解,其停身之所必有很严密的保护,甚至还会设有许多的机关;第三叶宗德虽然伤了,可是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毕竟谁也不是十分清楚,此人功力实在是深不可测,极有可能用不了十日便可伤愈,你们如果冒然地找上门去,万一到时候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大伙等于是自投罗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居然又是一个“你们”,这回向海蝶更加有数了,立时感到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天鹤翁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从家师那一辈的武林人物算起,直到当今武林,无论是知名的高手还是隐世的高人我大多都有一定的了解,像叶宗德这般的本领确实是闻所未闻。恕我直言,我觉得他的本领仿佛已经超出了武功的范畴,甚至可以说已经突破了人体的某些极限,似乎很像传说中的魔功。”
群雄不禁异口同声地惊呼道:“魔功?”
向海蝶点点头道:“我也看过一本叫作《武林怪谈》的奇书,书上曾有提到魔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书中论到魔功乃是将施功者本身全部的气血,心神与功法,身法完全合而为一,这才能将自身的潜能发挥到极致,因此威力无穷,远非世间的武学可比,然而施功者如果一旦被对手克制住了,便极有可能是形魂俱灭之局。方才经老前辈一说,我觉得确实是跟叶宗德施展的龙吟夺魄,游龙幻影等功夫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天鹤翁又是重重一叹。
向夫人道:“前辈,世间不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吗,就算他使的真是魔功,难道咱们就没有抗衡之法了吗?”
天鹤翁道:“魔功之说流传已久,可是它究竟来自何处从来无人知晓,就更遑论有何破解之法了。说句托大的话,连我都未曾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与之对抗,只怕在这世间是真的没有了。不过大家还记不记得,卧龙岭上叶宗德闪避天扬的驭剑术是何等的狼狈,虽然他当时并未施展游龙幻影的本领,咱们并不能据此认定他就必然无法抗衡驭剑术,但他如此忌惮天扬至少说明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打败天扬,所以我才说武林唯一的希望就在天扬一人身上了。”
群雄深觉有理,但是一想到叶天扬的伤势便又叹息不已,不免还是忧心忡忡。
向天行突然传音道:“前辈,那您觉得天扬的驭剑术能够克制叶宗德的游龙幻影身法吗?”
天鹤翁知道他的心中毫无把握,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斗志才以传音之法相询。
沉吟片刻亦以传音道:“驭剑之术虽然覆盖的范围极大,剑气所至无坚不摧,但是游龙幻影身法的移动实在太过快速,快到令人无法看清他所处的位置,所以若在天扬发出剑气的一瞬间叶宗德已经飘到了身侧,反而趁虚一击,这就十分危险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毕竟这只是纸上谈兵罢了,驭剑术到底能否克制游龙幻影魔功还得打过方知。只是无论如何,在这世间若还有人堪与叶宗德一战的话,则非天扬莫属了!”
向天行明白这确是实情,心中的担忧自然比任何人更甚,可是为了稳定军心只得埋在心里,无人可诉。
向海蝶却又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音,心道:天鹤老前辈虽然见多识广,可是一直都极其谦逊,怎会突然说出如此自负之言来呢?
想了一想道:“老前辈方才言道,对近两代的武林人物都颇有了解,其中亦包括了叶宗德。。”
天鹤翁一下就听懂了她的意思,淡淡地一笑道:“不瞒大家,其实我就是。。”
谁知话刚出口,天剑玉女忙道:“师兄切不可忘了师伯临终之言。”
众人皆是一怔。
天鹤翁当即正色道:“师妹请放心,为兄丝毫未忘师父遗训,不过武林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一些与大局相关的事情我有责任告诉大家,这样并不算是违背师命。而且有些重要之事如果现在我还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天剑玉女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全都明白了,不由得浑身一颤,两行清泪登时不绝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