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从天空中瑟瑟而下,落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棉絮状,不知多久可以完全的殆尽,落在我记忆里的寒冷,也不知多久可以变得温润。
我用手小心的抚摸着长江七号的小脑袋,这是苏洛的车上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我就那么一直抱着它,不知是怕它寒冷,还是怕自己寒冷,抑或是互相取暖。
等红灯的时候,苏洛回过头来看我,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景默,你是执意不要回家了?”
我没有说话,放下手里的长江七号,果断的去开车门。
他急忙抓住我的左手,“景默……”他叫我的名字,有些急迫,有些严厉,顿了顿,他再次开口,“那就不回去好了,我去给你安排今天晚上住的地方。”
这是记忆里他唯一一次对我的妥协,我心里有窃窃的喜,车子再次开动起来,缓缓前行,我似乎可以听到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那是轻轻的啜泣吗?
我斜着脑袋看他的侧脸,他高高的鼻子,短短的头发,唇很薄,却相反的透着坚毅的味道,他靠近我的这边,右眼角下有颗褐色的小痣。
他叫我景默,我叫他苏洛,他不是我的哥哥,也不是我的什么人,他只是景卓曾经的学生。可是,在这样的坏天气,在这样寒冷得路面上车辆罕见的下雪天,他焦急的开着车,帮我找可以住的酒店。
我转过头,闭上眼睛,脑子中不自禁将刚刚那痛心的一幕回放,景卓扬起巴掌落下的瞬间,我将嘴唇咬出了血。
那是景卓第二次打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说,景默,她对你有生育之恩,你怎么可以这样的绝情。
是这样的吗,可是又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丝毫重量。为什么时间和记忆,都告诉我,她是那么的陌生,而我,也并不记得。
我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家对面的楼梯口,我看见景卓匆忙的跑下楼来,黑夜将我隐藏的很好,他环视了好久都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他跑向他的那辆本田,飞快的启动它,“吱呀”一声,车轮摩擦雪地的声音此时听来这样的刺耳,车子转过弯,他离开了小区。
夜太黑,天太冷,我有些许的遗憾,因为我没有看清楚他刚刚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点。
抑或,有一丝丝稍纵即逝的忧伤掩藏其中。
我想,这真是个有点倒霉的晚上,可是不能否认的是,我还是幸运的,就比如我可以遇到苏洛,就比如我们终于在街上徘徊了半小时后,找到了可以入住的地方。
尽管时间已经滑向凌晨一点,尽管刚刚的我心里有那么多的害怕与绝望,尽管我始终不肯流下眼泪不肯承认自己心里有那么大片大片的哀伤。
一切终将过去,没有了家的景默还是景默。
尽管,她依旧是那个病孩子。那个一如既然的不争的事实。
我听话的拉着苏洛的衣角,从他的手中接过我房间的钥匙,然后笑着看着他,他微微叹气,然后我听见他说,景默,我就住在隔壁,你不要害怕。他声音很温柔,有些许的宠溺味道。
我关上门,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我斜靠在门上,平静的看着汽车经过时打在墙上的古怪的斑驳的影儿,我心里便轻轻地笑,我不害怕,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景默已经失去了景卓,那个可以疼她的唯一的爸爸,自此,她再也没有资格害怕。
我摸索着床的位置,躺下来和衣而卧,我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不知这一夜将如何过去,而明天早晨迎接我的朝阳,又是哪般的模样。
我闭上眼睛,我又一次看见了易晓溪的脸,我听见了她低低的声音问我,景默,你还记得我们的十七岁吗?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拉着易晓溪的手,在积雪皑皑的校园里,轻轻走过,闭上眼睛扬起脸静静地听落雪的声音;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喜欢一个很少笑的男孩子,他叫苏洛;
十七岁的景默,曾经与那些人静默的遇见,却在喧嚣的时间中,失之交臂,从此不见……那些人都曾带给她一段叫做过往的故事,周兴,颜时,郑绯儿……
记忆的光和影在瞬间重叠,那一刹那,我看见17岁的景默将流年的记忆剪影,留念,那样脆弱而又拼命隐忍的姿态。
我听见她坐在空旷的草地上低低的吟唱,我仔细仔细地听,我听见她唱的,是属于她自己的17岁的默歌……
已不再,已不再,瞬间都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