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广青拉了林之浩在沙发上坐下,说:“我和老文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老文的父母是BJ人,后来因为搞地质工作到了渭城,洛水地质队的前身是渭城地质队,老文在渭城上的附中,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国家对地质系统撤并重组,渭城地质队整体搬迁到了洛水并入了洛水地质队,业务也由水文地质转向了以地调矿勘为主的综合地质。文静上附中是我出面安排的,本来我联系了城阙的中学,可老文坚持让文静上了他的母校,这么说咱们俩也是校友呢。”林之浩问:“余处长,文总工病退,他是得的什么病啊?文静接班了吗?”“你和文静是同学,不要叫我处长了,喊我叔叔吧。”余广青叹道:“老文在洛水出野外吐了血,洛水的医疗条件太有限了,简单处理后地质队医务室派人跟着转到了城阙人民医院,当时是我们几个老同学到车站接的他,一检查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是胃癌啊,文静有个姑姑在BJ的大医院工作,知道消息赶来把他们接回了BJ。”余广青端起茶缸呷了口水,接着道,“文静委培没有走成,我还专门问过省局,省局说他们也不清楚情况,老文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疼爱女儿,病退让文静接了班,也好让自己和文静早早过世的母亲心安,接班毕竟是有了保障啊。元月份文静来办的手续,随后请了长假一直在BJ照顾老文。”
林之浩一年来听了关于文总工和文静传闻的几个版本,前后参照,今天终是接近了事实真相,念及文静经受的如此苦难,内心痛楚,几欲落泪。林之浩强忍伤痛,问道:“余叔叔,您有文静的联系方式吗?我们高中同学有的在BJ上学,说不定能帮帮她。”余广青走回办公桌,拿起电话道:“小陈,文静和她父亲的工资是在咱们局里还是寄到BJ了?噢,那你把地址拿到我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进来交给余广青一张纸,说:“余处长,这是文静留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林之浩告辞余广青下了楼,刚迈出地质局的一楼门洞,见室外一阵风吹动了院中的柳树枝叶,赶紧快步退了回来,将手中紧紧攥着的文静亲手写下地址和联系电话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叠了,放进上衣胸前的口袋,手出来时仍不放心,连忙拉起看了,放下时又用手掌压实了数次,这才走到门房旁边的车棚取出自行车回了学校。
第二天,林之浩搭了学校大巴来到了城阙火车站站前广场,林之浩见西侧售票窗口排队买票的人不多,于是改了原本打算乘坐城际班车回渭城的主意。排到窗口,林之浩道:“我买一张到渭城,噢,不,麻烦您看一下有没有到BJ的车票?”售票员查询后说:“今天的车都没有座位了,要吗?”林之浩未做犹豫,高声道:“要!最近的一趟。”林之浩付讫票款身上仅余了几块钱,未及多虑,林之浩一路冲进了候车大厅,终于在列车员关死车门前上了车。
车厢里人满为患,林之浩见车厢连接处还有位置,于是垫了报纸坐了。列车开过了省内最后一个站,林之浩起身透过车门玻璃俯瞰到铁路桥下湍急奔流的黄河,怦怦跳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文静留下的联系方式有两个,一个是在中医院工作的姑姑的地址和电话,另外一个是雍和宫旁边一条胡同的门牌号。林之浩问了围坐一处的旅客,知道两个地方相距不远,从BJ站坐公交或坐地铁很快就能到达,林之浩心安了不少。
次日下午,林之浩出了车站,坐在开往雍和宫的公交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BJ站”三个大字和钟塔大钟,心中与文静见面的渴望升腾到了极限,随着车辆前行,转而竟是滋长出了几分的近乡情怯来。
林之浩转过红墙绿瓦、殿宇崇宏的雍和宫,在胡同口的摊点上买了一套煎饼果子,顺便问清楚了文静留下的门牌号的具体方位。林之浩沿着胡同院落的门牌编号一路找了下去。
林之浩在一个大杂院前停住了脚步,反复确认了门牌号走了进来。大杂院中住户颇多,大家加建的用来烧饭和堆放杂物的临时棚户使原本不大的院子更显拥堵。林之浩见到一位老奶奶从屋里端了一盆做过卫生的脏水出来往院门外走,问道:“奶奶,请问文静是在院”子里住吗?”老奶奶指着斜对面一间挂了竹门帘的屋子说:“静静和她爸爸住在那一间。”林之浩道了谢,趋身向前立在门口右手用力攥了下拳头,轻声唤道:“文静,我是林之浩。你在吗?”言语未毕,房门“呼”地一声打开,门帘掀动,文静站在了林之浩面前。
两人相视良久,林之浩打破沉默,缓缓问道:“文静,你还好吗?”文静先是点了头接着又摇了摇,说:“之浩,你到院子外面等我一会儿,我爸喝的中药熬好了,我封了火就来。”林之浩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说道:“我要见文叔叔。”言罢跟随着文静进了屋。
林之浩进门见房屋布局是两大一小三间并排的房子,彼此用内门沟通,小的一间作了厨房,中间文静用于起居,另外一间是文静父亲的卧室,屋内不多的家具都是老式的实木结构,显然年代悠久。屋里充斥了浓重的草药味道,林之浩不由吸了吸鼻子。
文总工人已明显消瘦,面色灰黑,时不时由于腹部疼痛牵扯了眉头紧皱,文总工见到林之浩极是和蔼,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知道他是文静的同学后,借着文静去厨房蓖药封火的机会说道;“小林,叔叔嘱托你个事情,以后我不在了,静静到城阙上班,你们同学之间要多关心,有机会了还是要劝静静考大学,我今年让她报名再考,她是怎么说都不同意,一天也不想离开我,我这病啊,担搁静静了。”林之浩铭记在了心里。文总工终是身体虚弱,不一会儿神情困顿,昏睡了过去。
文静的姑姑下班送药过来,文静和姑姑就文总工今天的情况交接了几句,把父亲托付了姑姑后和林之浩出了院子。外面华灯初上,晚风习来,躁热了一天的城市凉爽了不少。林之浩道:“我来得冒昧了,打扰你和叔叔了。”文静凝视着林之浩,眼中泪水忍了又忍终是落了下来,抽泣道:“你都看到了吧,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早上醒来时,能让爸爸看我一眼,给我一个微笑,只要爸爸在,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没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林之浩心中不忍文静伤心,捧起文静的脸替她抹去了泪水,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文静蓦然惊醒,推开林之浩道:“爱情对我来说早已是奢侈品,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你要好好待孟菲儿,她关心你,她爱你!”林之浩心中虽然有了一丝预感,但是听文静亲口说出孟菲儿三个字仍不免惊诧,喊道:“我生日那天你真得来了学校!”文静悲戚道:“爸爸突然病倒,我好害怕,我原以为我有时间告诉你一切,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我们到了BJ姑姑托关系进了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经过三、四个月的治疗爸爸的病情才稳定了下来,但仍然时有反复,地质局一直催我办手续,借着你的生日,我去找你,在你们宿舍楼下,你同学说你和一个女孩子骑车去了操场,我本能的问她的名字,知道了她叫孟菲儿。”林之浩想起自己生日那天在体育场和孟菲儿练车以及孟菲儿给自己系围巾的情景,不禁大声道:“文静,你都看到了?那不是真的,我和孟菲儿只是朋友啊!”话一出口,林之浩突然意识到自己却是已经在张强胡闹时于众人面前公开承认了男朋友身份,只得徒呼奈何,叨念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天意吗?!”文静待林之浩心情稍许平复一些,说道:“之浩,谢谢你来看我,这是最后一次了。还记得伤心小站的歌曲吗?无论怎样,风雨过后,列车又要开往前方。请尊重我,请珍惜她!”林之浩抬头望了万家灯火,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文静低头不语,再仰首已泪流满面,呢喃道:“我不知道。”林之浩长叹一声,说:“文静,我走了。文叔叔希望你再考大学,我也要这样劝你。你快回去照顾文叔叔吧,多多保重!”文静从牛仔裙的布兜里拿出一些钱塞进林之浩的上衣口袋,说:“你又莽撞了,是不是?答应我,再不要这样子了,好吗?”林之浩颔首答应了。文静说:“我送你到车站,你还没有坐过地铁吧?我们坐地铁过去。”
文静陪伴着林之浩买了午夜返程的车票,在水果摊前挑选了一袋子苹果,在候车室的水笼头下一个个仔细洗干净了,叮嘱说:“路上照顾好自己。”发车前,林之浩过了检票口,不舍中伫足回望,文静灿烂一笑,问道:“我笑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