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然睁开眼。
第一眼望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他又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想要转头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一瞬间回想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几乎要长叹口气。如果不是不能动弹,那么一定会用手捂住额头。
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也许长相完全一样没有什么,但是……向那样容貌的人,还可以有两个,这上天也是在是有点开玩笑了。
而且昨晚出现的那个少女……居然有那么好的武功。
——是影守吧?
还真是可惜。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叶疏然无法转头,也不知道进来的是谁。
只是听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不是习武之人的悄无声息,而是有些飘忽的。
——这人不会武功。
于是叶疏然不用多费脑子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一定是浅月箫无疑。
这位少年宫主还真是大胆,居然没有人跟随就直接来到这里。
——难道是宁,你就是喜欢这样的人么?
这样不知道危险是何物的,随时随地可能让你肝肠寸断的人?
白衣少年走到床边,静静地问:“你……喜欢是宁?”
是宁,谈是宁。谈夜离的姐姐,谈家长女。
叶疏然瞳孔骤然缩紧。
浅月箫静静地叹了口气。随后语调温和地唤:“未染,把他的穴道解开吧。”
未染应声而出,不做任何犹豫地按照浅月箫的话解开了叶疏然的穴道。
而叶疏然却并没有急着坐起,他只是仰躺在床上,抬起左手,搭在额上,停顿了一两秒,捂住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浅月箫摸索着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左腿蜷起,足尖踩在椅子的边沿,双手环抱。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眼一霎不霎地看着叶疏然的方向。
未染已经离开。
叶疏然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第一句话是:“她喜欢你。”
浅月箫沉默,良久才微然一笑,淡淡道:“我知道。”叶疏然继续说:“可你不喜欢他。”浅月箫没有说话。这次是默认的意思。
叶疏然苦笑一声:“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浅月箫依旧是沉默。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疏然终于坐起身,看着浅月箫:“她是那么喜欢你,你已经离开了八年,可是她还是不敢忘记你。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让我看上一眼?”
浅月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眼帘低垂,有些感慨的样子。
叶疏然也没有再说话,呼吸有些急促,有些心情拼命压抑着,才没有叫喊。
浅月箫恍然回想起八年前的时候。
那个雪天他失去了光明。
眼前一片黑暗。
他被赶回来的圣明月宫大司法,傅城昔,送到了谈家。
他在谈家休养了六年。
那时候,他有个名字叫做——谈疏月。
一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以为,谈家有两男一女。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暂时的寄住。因为谈家待他太好,好的没有人会相信这家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而那个叫做谈是宁的少女,在那六年里,一次一次试图靠近他灵魂最深的地方。
只可惜……只可惜……
她是个好女孩儿,而他……却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好的人。
他其实是……很无情的人。
浅月箫叹了口气。
“是宁……这些年怎么样?”他问。叶疏然冷笑一声:“你若想知道,自己去看。我相信你若是去了,她不好也要好得很。”
浅月箫默然,良久笑道:“算了。我本不该问这个。”顿了顿,他的声音骤然就平淡了起来,或者说,凉薄了起来。
他清清冷冷地问:“既然你喜欢谈是宁,那么又为何要害她的弟弟?”
叶疏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人当真是个无情人。居然连一句“是宁”都不愿再唤。
叶疏然没有回答,浅月箫便等着。
他不会不耐烦,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不耐烦过。
好像是过了亿万斯年那么久,叶疏然开口了,他冷笑:“皇北依呢?”
浅月箫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开口会问皇北依。所以一时沉默。
叶疏然却认为他是在掩饰,于是依然冷笑:“不用掩饰了,我早就知道北悠然就是皇北依。”浅月箫眨眨眼睛“啊”了一声缓缓道:“我不是掩饰……只是……你问她做什么?”叶疏然闭着眼睛道:“我只是想看,她救不救得了谈夜离。”浅月箫微笑:“这个么……谈夜离已经活回来了。悠然……去了青李园。”
叶疏然蓦然张眼:“她救活了谈夜离?”浅月箫点头:“没错。”
叶疏然眯起眼睛:“不可能。她是怎么救的?”浅月箫缓缓地道:“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房间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叶疏然没有说话。良久之后问:“那么,谈夜离现在怎样?”浅月箫道:“醒了,跟着悠然去了青李园。”叶疏然道:“青李园?他去那里干什么。”浅月箫答:“不知道。”叶疏然冷笑:“你没跟他打招呼?”浅月箫微笑:“是他没有跟我打招呼。”叶疏然吐出口气:“那么,他去青李园就是为了避开你。”浅月箫一耸肩,道:“也许。”
叶疏然一怔。
耸肩本来是让人感觉很……无赖嬉皮的一个动作,但是浅月箫做出来,偏偏十分的……舒适。
温和的像是冬日大雪初停后的阳光。
——也许,这个人就是有这么温和的气质吧。
叶疏然摇了摇头。
浅月箫道:“你很关心谈夜离?”叶疏然瞥他一眼,道:“不算是。”
浅月箫又问:“那么你……希望他死?”叶疏然道:“嗯。”
浅月箫笑了一笑,好像是无所谓一样的,问:“为什么?”叶疏然道:“不为什么。”浅月箫微笑:“难道是因为谈夜离不允许你跟谈是宁在一起?”叶疏然蓦然转头,用力地瞪着他,似乎要把眼球瞪出眼眶一样的凶狠。
可惜,浅月箫看不见。否则倒会有点威慑力。
叶疏然瞪了他半晌,才道:“你居然这么无所谓。”
浅月箫一怔:“什么?”叶疏然笑:“她等了你两年念了你两年,你居然是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浅月箫闻言低低地笑。叶疏然道:“你笑什么?”浅月箫止了笑,抬起头:“我为什么要有所谓?喜欢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没有那个‘有所谓’的必要。”
叶疏然眼中漫上了怒气,他挥掌向浅月箫打去。
浅月箫淡然一笑,转瞬已经站在了门口。叶疏然发怔的时候,他微笑着说:“叶公子,请不要冲动。”他缓缓走回座位,“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因为你喜欢谈是宁,所以你在乎她在乎的过分。甚至为了跟她在一起要不惜害死她的弟弟。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谈是宁,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那么在意她。”他叹了口气,“谈是宁是个好女孩儿,但是你……并不适合她。”
叶疏然冷笑:“那么,你就适合她么?”浅月箫眼睛张大了一瞬,似乎吃惊。然后他哑然失笑,摇头道:“叶公子,你没有听清楚么?”他抬起头来,无神的眼睛似乎是直视进叶疏然眼里,唇角带笑,一字一顿道,“我并不喜欢谈是宁。”
叶疏然一瞬间居然从这一句话里感觉到了寒意和压抑。
虽然眼前这个少年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温和,表情淡然,甚至嘴角还有微笑。
但是他忍不住屏息,几乎喘不过气。
顿了顿,浅月箫又笑,“当然我也不适合她。”
这一句话说出口,叶疏然才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呼吸自然顺畅起来。
忍不住的怀疑——这少年,当真不会武功?
或者——他当真是外表这样的温和么?
叶疏然只是这样想,这样怀疑,却忘记了惹怒这个少年本来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或许能揭开他的伪装也好。
——他很执着的认定一定是浅月箫有伪装,但实际上,有伪装的却是他。而且是无比拙劣的伪装。
未染踩在树枝上,靠着树干,居高临下地通过打开的窗口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如此叹息。
叶疏然实在是一个……不适合伪装的人。
皇北依也曾经说过,叶疏然实在是不适合耍心机。因为他总是会在说谎的时候把自己给出卖。
他不是个坏人。
但是他却在干坏事。
未染又叹了口气,忽然想——那个跟月倾长得一样的北悠然……看人是很准的。
或许,她真的不是月倾。
因为月倾……她不会客观地看人。
她只会依照她的心情决定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的好坏。
她很任性。
浅月箫突然站起身,说:“叶公子好好休息,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反对。”说完就跨出了房门,留下叶疏然一脸错愕。
出门之后浅月箫叹了口气:“未染。”未染应声而出,道:“宫主。”
浅月箫抬头向外远望,道:“去青李园吧。”
未染道:“是。”
于是两人瞬间不见。
未染没有问浅月箫关于叶疏然怎么处置。又为什么要将他放任自流。
因为他相信,应该说所有认识浅月箫的人都相信。
——只要是这个少年做出的决定,那么剩下的只是需要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