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染低低叹了口气。
苏月倾,圣明月宫宫主浅月箫的孪生妹妹,曾经的少宫主。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儿。
他们一起在圣明月宫长大,她的行为一直很怪异,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她曾经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捂住正在回廊栏杆上坐着晒太阳的浅月箫的眼睛,语气冰冷而诡异,说:“哥哥,眼睛明亮的人,是无法直视太阳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不到太阳。”
她也曾经在几人一起练武休息的时候,按住未染的胸口,说:“你喜欢我?那么,喜欢到什么地步?可否为我,撕心裂肺?”然后她转身看着不明所以的未央,嘴角淡淡翘起:“你……是我的朋友?那么是否,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说这些话的那一年,她不过九岁,浅月箫同样九岁,未染十四岁,未央十岁。
而同样在那一年,冬天。
那天下了大雪,雪白雪白,绵延不尽。那样的阵势,好像要将天地间所有一切埋葬一样,让人看着看着就心生恐惧。
就连从来不会积雪的圣明月宫正院,都存了浅浅的一层雪。
可是那样的恐惧,完全比不了当日圣明月宫所有人心里的恐惧。
当时所有人心中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不可置信。
那一天,苏月倾将她所说过的话,一一实践。
她使毒毁了浅月箫双目,杀圣明月宫下属二十三人,当未染赶来阻止的时候,她一剑自未染胸口穿过。
而这个时候,未央刚好赶来,目睹一切。
当时圣明月宫大司法外出未归。
她在大司法接到讯息赶回宫之前,逃走。
从那日至今九年,圣明月宫用尽所有方法,没有找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就是,苏月倾和他们的……仇。
可是,浅月箫和未染都不恨她。
浅月箫或许是因为亲情,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淡然的人,对此不放在心上。
而未染是因为……因为眼神。
在苏月倾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发呆,看着天空发呆,看着池塘发呆,看着围墙发呆。似乎只要一闲下来,她可以对着任何东西发呆,包括人。
在她发呆的时候,未染都会看见一种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他说不上来,但是让人看见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心里压抑,难过,好像是遇见了全天下最悲哀的事情一样。
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绝望。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绝望的眼神?
总之不管怎样,因为那样的眼神,未染从未恨过苏月倾。从来都……没有。
恨过她的,自始至终,只有未央这个什么伤害都没有受过的人。
或许她认为她内心受到了伤害,认为苏月倾欺骗了她。
但是未染觉得,苏月倾是……故意的。她是在告诉未央——“你,从来不是我的朋友。虽然你自称是我的朋友,但是你,从来不是我的朋友”。
所以,苏月倾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很让人无措的,谜一样的人。
进门的是皇依菲,自从她进门之后,除了一开始浅月箫三人讨论过一阵子莫名其妙的东西,就都不说话了。
就在皇依菲打算提醒一下他们还有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存在的时候,未央开口问她:“你是谁?”语气不是很和善,但是比起对皇北依说话的时候要好了不少。
浅月箫是同时开口的,他问的是:“你为什么来这里?”
皇依菲左右看了看,最终决定先回答浅月箫的问题。于是她说:“是北依……呃,悠然让我来的。她让我给你们带一句话: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长得一样的人也不止一个。”说完之后,她看着浅月箫,看他的反应。
说实话,她这个传话的人恐怕是最迷茫的一个了。
浅月箫听了这话,摇头,很是无奈的笑。
未染未央对视一眼,各自蹙眉。
“悠然还有说别的么?”浅月箫听皇依菲,如此问道。皇依菲答:“没有,她只是让我中午之前不要去找她。”
浅月箫一怔:“她现在在干什么?”皇依菲道:“在皇少侠的房间里,说是要给谈少爷解毒。”
未央闻言冷笑:“七日醉无药可解,她能解毒?该不会这毒本来就不是七日醉,而她和林玙柔是串通好的吧?”浅月箫这次没有理会她,向皇依菲道:“你是她的什么人?”皇依菲一怔,看了看未染和未央,道:“我是……她的影守。”
“影守?笑话,苏月倾怎样的武功,还需要影守?”未央挑眉。未染蹙眉拍了她的肩头一下,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是有些疑惑。
——或许,这个叫做“悠然”的少女真的不是苏月倾。如果她真的不会武功的话。
皇依菲注意到未央说“苏月倾”这个名字,挑眉问道:“苏月倾和悠然有关系?我是悠然的影守,碍着苏月倾什么事情?”
未染按住要说话的未央,沉声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担任,担任悠然姑娘的影守?”皇依菲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自小一起长大。”未染一怔,与未央对视,发现两人都是惊讶,转头又问:“那她被谁抚养长大?”皇依菲道:“这个不可以回答。”未染一怔:“为何?”皇依菲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可以回答,如果你们实在想知道,可以直接问她。”未染沉默一下,道:“你的态度很不像是个影守。”皇依菲眯起眼睛,笑:“那,请问这位……少侠,您与上司同桌而坐,便是很像下属么?”未染一怔:“这是宫主允许的。”皇依菲笑了一声:“没错,我这也是小姐她允许的。或者说是……命令我这样做的。”未染沉默。
皇依菲长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笑道:“很抱歉,似乎跟您谈话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所以,请容许我先行告退。”话音刚落,未染还在发怔的时候,皇依菲已经从室内消失了。
未央道:“好快的身法。”未染说:“嗯,但是有点眼熟。”
浅月箫一直沉默,转着手中茶杯,闭了闭眼,道:“未染,未央,你们休息,我出去一下。”
未染一犹豫:“宫主……”浅月箫打断他,清风明月一样地微笑:“你觉得不安全?”未染道:“是。”浅月箫柔柔地吐气:“可是你们从出了宫门到现在,有多长时间跟着我?我可有受伤?”未染和未央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最终两人一起躬身:“宫主万事小心。”
浅月箫点了点头,推开门,又回过头来,纤弱的眉眼上挑,有一丝不确定:“嗯……这个雅间似乎是不能休息……你们去跟客栈老板说要两间客房好了。嗯……银子应该够吧?”
未染未央再度对视,无奈地笑:“是,足够了。”
浅月箫这才放心离去。
未染在浅月箫走后,无奈地摇头,忍不住地笑:“宫主虽然在谈家待过六年时间,但是好像没怎么出过门……这样的人独自一人也可以走这么长的路而安然无恙,也实在是个奇迹。”
这话刚一说完,便听见门口有人拖长声音:“未染……不许在背后说我坏话。”未染被吓到,咳了两声,边咳边去开门,而打开门之后,浅月箫早已不在,只在楼角拐弯处看见一角月白色的衣衫。
未染平复了咳嗽,苦笑着看向未央,彼此眼中都有一句话:
宫主……有时候真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