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谨之、花语之二人皆生得与兄长相似,高大白净,形貌俊朗。他兄弟二人带兵前去云湖县,疏散百姓,转移粮草,命郑皓在外围打探,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群鸟归巢,忽然东面林中惊起一片雀声,郑皓惊道:“来了来了,敌军来了!”便飞马前去报给花谨之。花谨之不敢大意,加快运粮,这时温龄也骑马赶来,报告道:“北边有骑兵来。”
“怎么东边、北边都有人?”花谨之大惊。
温龄皱眉道:“我亲眼所见,而且我被发觉行踪,差点就被追上了。”
“有多少人?”
“不过四五百骑。”温龄道,“在下愚见,将军可率军迎击,决不能让粮草被劫。”
“大哥没让我们接战,二哥可别冲动。”花语之道。
郑皓道:“对对对,敌军必是两路夹击,哪里还能待得住!”
温龄辩驳道:“天色将暗,我军占据地利,只需要固守险要,敌军不敢进逼。”
花谨之道:“你个主簿懂什么!这汉开边何等样人,白宗在朴山都抵挡不住他!”
温龄沉声道:“那时朝廷兵多将广,此时却只有几百骑兵,怎可混为一谈。”
郑皓嚷道:“主簿大人,你这是在作死!二位将军不可迟疑,快快烧了粮草走吧!”
就在这时,北面杀声四起,花谨之咬咬牙道:“不可让粮草落入敌手!”连忙命步卒将粮车点燃,尔后掩护民众逃窜。温龄疑心东面并无敌来,却无可奈何,只好随三将逃离。一时间云湖县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看着花谨之率众远去,汉开边与徐猛端坐鞍鞯,相顾一笑。
“兄弟真是神机妙算!”徐猛叹道,“这群人如惊弓之鸟,把粮草烧了就走,只是可惜了好好的粮食。”
汉开边苦笑道:“本不该让周围平民百姓遭罪,这是我的过错。快带大家抢救一下粮草,把火扑灭吧。”
徐猛带着几个小将前去救火,一夜忙碌,不表。
经过彻夜逃奔,花谨之等人回到会城,花询之见两个兄弟好不狼狈,连忙问道:“如何?”
花谨之道:“贼将果然来袭,我与三弟只好烧了粮草,携百姓逃走。”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花询之喃喃道。
温龄在一旁默不作声。花询之问他为何脸色不好,温龄答道:“我疑敌在东面林中鼓噪,实是虚兵,敌将所领兵马不过数百。”郑皓大怒,众人争论不休,次日花询之便亲自前去查探云湖县,县城空留一片狼藉灰烬,四周仔细观察,北面路上果有大量马蹄痕迹,东面林中却只有三四十个脚印,惹得花询之跺脚恨声道:“果是虚张声势,中计了!”
郑皓缩在众人之后不敢说话。温龄又献策道:“经过清点,敌军必是偷了部分粮车,运回大云湖边,此时应在半路。太守可率军追击,必有斩获。”
花询之大怒,提枪上马,指着郑皓道:“你先作前部,立刻追击,我定要夺回粮车!”
郑皓不敢不从,率轻骑急追,果见前方有骑兵队伍押着粮车缓缓而行。郑皓一阵鼓噪,拍马摇刀直杀过去,早有华策云飞马挺枪,率骑兵截住,二人缠斗二十回合,郑皓情知花询之即将赶上,若再不努力,怕是不止乌纱帽保不住,人头也要落地,便愈发卖力逞凶,华策云见他发狂一般,拨马便走,郑皓哪里肯放,正要再追,早有徐猛赶来,一戈扫去,郑皓连忙举刀招架,哪里挡得住?只听一声惨叫,郑皓早被打下马来。汉开边见势不妙,命众将士弃了粮车,不得恋战。
郑皓落荒而逃,花家兄弟追了上来,那花谨之与徐猛交手,只三回合,筋酥骨麻,被打落兵器,伏鞍而走。花询之见徐猛如此神力,甚是骇然,命弓箭手射击,古德举盾护着徐猛从容撤走,花询之也不敢追击,只好留下检查粮车。岂料粮车中所载之物竟是柴草砂石,花询之又急又怒,花语之连忙宽慰兄长道:“这汉开边果然狡猾如狐,这必是早就设好的计策,兄长不必太过懊恼,保重身体要紧。”
花询之没奈何,回到会城,第一件事便要诛杀郑皓。又有两个弟弟劝阻,花谨之道:“大哥不可冲动,临敌斩将乃是大忌。郑皓观察不明,我亦有责,阵前败北,我亦战不过那大汉,皆是情有可原,怎可说杀就杀?”
花语之也压低声音说道:“郑家这些年‘进贡’的财物不少,这就把他杀了,怕城中士绅心寒胆颤。非常时期,大哥不可不察,罚他俸禄,降他官职便是了。”
花询之气得牙疼,也拿两个兄弟没办法,只好作罢,把郑皓军职剥了,罚他去马厩打扫。郑皓捡了条命,磕头谢恩,自不必表。
却说贺嵘风尘仆仆,终于率军抵达会城,一入城未及歇息,见了花询之,闻得中计焚粮一事,不由大怒道:“我不是有发信来告知花太守么?怎的还能中此计策!”
花询之满面惭色,不敢看贺嵘目光,只是不住叹气。贺嵘不由分说,率军直扑大云湖,来到湖边,只见船只纷纷离岸,最后一艘大船上立一杆旗,上书一个“汉”字,有一人黑甲白袍,立于船尾。贺嵘驰马岸边,大骂道:“汉开边你这狗贼休走!快来与我决一死战!”
船尾之人便是汉开边。他听得骂声,打个拱手问道:“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南国贺嵘是也,吃我一箭!”
贺嵘嗖地一声射出一箭,可惜误中船舷。汉开边朗声大笑:“原来是已故司马之弟,失敬失敬,日后有机会定要与阁下一叙!这次行程紧急,无法逗留,先走了,得罪!”
看着汉开边大笑离去,贺嵘气得把弓抛进湖里,追又不敢追,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船上,文允、殷玉坐在甲板上闷闷不乐。开边甚觉奇怪,便问道:“你二人怎么了?”
文允不答,殷玉答道:“将军,我等有一事不明。”
“怎的?”
殷玉道:“这朝廷有什么值得我们效忠?”
虽然周围并无其他士兵,只有林震在侧,汉开边也被他吓个够呛,道:“小点声,你是不是傻了?”
殷玉目光投向逐渐远离的岸边,道:“这一仗到底要打多久?这苦的可都是我们大国州的老百姓啊……”
汉开边不禁心头一震,也回头望去。文允眼里竟有泪光:“看到云湖县这般模样,我于心不忍……”
是啊,为了削藩打的这一仗,到底为的也只是皇帝的一己之私。皇帝又何尝为了老百姓想过?战事一发,便要生灵涂炭,多少人要背井离乡,要家破人亡,又有谁替老百姓考虑过?
“这朝廷,从来就是亏待我的。”殷玉道,“朝廷所作所为,有哪一样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想想过去卖菜的日子,呵,赚十文钱要交五文税赋。我兄弟二人连温饱尚且不能,遑论买田置地。”
文允苦笑道:“课税之重,有谁不知?我打了鱼,除了要交税,还要给村里那与官府勾结的恶霸。我自幼住在破草庐里,有几次险些就要被冻死,可那恶霸光房产就要十来处……”
“知道,知道。这些,汉某都知道。我也是穷人出身,岂能不知这些道理?”汉开边蹲下身,拍了拍二人肩膀,柔声道:“兵者,大凶之器也。若非迫不得已,也不该用。你二人竟有如此恻隐之心,我心甚是宽慰。只是这世事由不得你我啊……”
“将军,如果可以,以后不要再伤及无辜,好吗?”文允悲声道。
看着这两个情绪低落的年轻人,汉开边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风急,船也急。汉开边望着泛波的湖水,一时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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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城太守府上,贺嵘正坐在花询之对面。桌上菜热气腾腾,座上客也怒气腾腾。
“贺郎莫气,这次是我失职了……你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且用膳,莫熬坏身子。”花询之羞愧道。
贺嵘不依不饶,道:“那汉开边随随便便编个故事,说有五万大军就把你唬成这样,堂堂一城太守,这点计策看不破?”
一旁花语之道:“敌将狡诈,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他法,倒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贺嵘更加生气,剑眉倒竖,“粮草本就紧缺,十日一运,这一批没了,便有十日无粮。你让前线的两个将军怎么办?”
温龄道:“只好修书一封,且让姜明退军,再往南都求援。”
“你写,你写!”贺嵘道,“我和他们说不清楚,也不想和他们说什么,此事太守大人看着办!”说完竟拂袖而去,留下花家兄弟错愕一地。温龄跟出去送客,送到大门口,望着贺嵘远去的背影,叹气道:“此人虽有机谋,却粗暴烈性如此,比其亡兄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回头看了看府内,喃喃道:“这些世家子弟,太平惯了,真是蠢得药石无灵……”
温龄摇摇头,走回自己办公的屋子,边走边想,那个汉开边,究竟是何等样人?若有机会,定要再会一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