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开边听闻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心中计较不定,暗道:“师尊说乱世将至,莫非就是此时?君王身死,储君年幼,怕是会群雄并起,战祸延绵啊……既然要力保苍生,我便不可眼看着皇帝兵败,但如何才能救他?”
汉官仪见汉开边眉头紧锁,便知他心中所虑,道:“若要救那君王,可从军去也。”
徐猛问道:“从军?何出此言?”
汉官仪微笑道:“开边忧虑国家生变,只恨不能为国出力,不知虎三可有办法?”
徐猛笑道:“开边果是忠肝义胆!若有意从军,俺徐猛可写封举荐信给你们,去投梁将军即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问杨盛道:“你可知梁庆将军现在何处?”
杨盛答道:“随御驾一同在那双龙滩……”
徐猛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颤声道:“老将军年事已高,竟也被围困在那岛上?”
杨盛点了点头。徐猛拍案而起,大呼道:“将军有难,俺须去救他!”
只听一阵瓷器落地之声,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徐妻失手打翻了盛糕点的碟子。徐妻听见众人对话,已是失魂落魄,梨花带雨,对徐猛哭道:“夫君速去,家中有我操持便是。”
汉开边道:“事不宜迟,且收拾好东西,即刻启程。”众人赶忙去办,不到半个时辰工夫,准备停当,汉开边、汉官仪、杨盛、徐猛、林震五人骑上骏马,向徐妻与瑞儿道别。瑞儿道:“可得多加小心啊!”
汉开边道:“自然是知道的。”又对徐妻道:“嫂子,瑞儿就劳烦你照看了。放心吧,汉某一定协助徐兄弟把老将军救回来。”徐妻点了点头。徐猛扬起马鞭,高声喝道:“出发!”喝声如雷,气吞山河,众人精神一振,纷纷鞭马,随徐猛往东北方向去了。
瑞儿看着寒风送着五骑远去,问徐妻道:“东海远吗?”
“对我来说不远,对你怕是有些远哩。”徐妻道。
瑞儿脸一红,道:“好冷!”说完,便跑回屋里去了。
为了躲避通缉,汉开边在脸上粘了大片胡须,又绑了条大红头巾,把眉毛盖住,还嫌不够,便在脸颊上粘了粒大黑痣,形象甚是滑稽,几乎笑坏了汉官仪。杨盛见状,心生一计,把商队组织起来,全队绑上大红头巾,让汉开边四人混在队里,一眼望去便个个差不多,又凭借自己良好的信誉与出色的交际技巧,到处和关卡的官吏、守卫谈笑风生,加之风头过去,官吏对通缉令早已不大认真,杨盛一行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顺风顺水地越过了南国的边境线。
紧接着,一行人马不停蹄,花了十多天,总算是抵达东国都城附近的大浦镇。一到镇上,杨盛就把商队带着的货物出售。东国物价略高于南国,杨盛又是小赚一把,把路费都赚了回来,还多了不少盘缠。然后众人找了个客栈住下,杨盛又命商队四处进货,准备下一次贸易。
汉开边也没闲着,他让徐猛、林震二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与汉官仪寻访沿海渔民和走私商人,在他们的帮助下绘制东海诸岛的地图。
两日后,徐猛与林震冒着大雪,回到众人下榻的客栈。汉开边忙问道:“战事如何?”
“皇帝与东国已经完全失去联系了。东海王大开府库,以两倍的军饷招募兵士,可惜招不到多少人,新入伍的壮丁也根本不能马上投入战场,更谈不上救驾。”徐猛边说话边扫了扫肩膀上的雪,挂好毡帽,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东国之人喜好趋利求财,本就富足,如今以军饷招揽他们去卖命,实乃缘木求鱼也。东海王醉心货殖之术,对兵家之事毫无兴趣,如今叫他救驾,岂非痴人说梦!”汉开边叹道。
徐猛苦笑道:“而且你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司隶周边出现叛军,号称‘涅面军’,其兵士皆以墨涂面。为首者名叫李寻天,本是南国边境的土匪流寇,听闻皇帝被困,竟敢揭竿而起,先前大赦天下释放的囚犯,十有八九都加入了叛军。短短十日,连克数城,幸有北国上将李小寒,自北国南下,大破叛军,总算保住司隶军的一点颜面。”
汉开边惊道:“那可是北国名将、号称天下第一枪的少年将军李小寒?”
“世间安有第二个李小寒!”徐猛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热腾腾的醋鱼往嘴里塞,“李小寒南下头一阵就击溃叛军,吓破了他们的胆,现在叛军四散,逃往各处,有一部来到东国边境,一直打进来,东海王率兵迎敌却大败而归,现在躲进都城里不敢出来了。”
林震笑道:“这王侯不谙兵事,也是难为他了。”
汉官仪开口道:“叛军这计策甚妙,把兵力分散,转战别处,避开李小寒,保存实力,伺机重整旗鼓。”
徐猛道:“传闻出此计策者,叫西门仰,此次正是他率部杀入东国,击败东海王。此人颇为了得,曾劝李寻天不要与李小寒合战,李寻天不听,结果大败。此人又率部殿后,力敌李小寒,掩护其余人马撤退,最后才转战东国。”
“入侵东国可谓一举多得。东国兵少而将弱,粮足而民富,正是一大块肥肉。而占领东国,向东可切断皇帝退路,向西可直捣中都,足以乱中原格局。”汉开边抚掌道,“果是上上之策,这西门仰决非泛泛之辈,我等须去会他一会。不然,此患不除,东海王也腾不出手去救驾。”
汉官仪道:“李小寒若识破西门仰之计,必先全力攻打西门仰,否则后患无穷。”
徐猛摆摆手道:“别小看了西门仰,他有能力与李小寒抗衡,否则负责断后岂能全身而退?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有如此实力!”
汉开边道:“要趁叛军立足未稳,尽快击破。若东海王能与李小寒前后夹击,则叛军必败。但东海王坚守不出,我们必须设法让他出战。”
“那该怎么办?只能投军去了。但此刻去投军,只能从步卒干起,除非长官赏识,不然休想升职,遑论见那诸侯!”徐猛道。
汉开边问道:“东国有几处在募兵?”
“东国有四大将——陈龙春、高虎胆、熊懿、卢翔。此四人各拥兵马,驻扎四方,离此地最近者是高虎胆。”林震道。
汉官仪开口道:“我早些年在东国神机府任职,当时东国也是四大将,但为首者叫东方独,号称‘一枝独秀’,风头一时无两,并未听过卢翔,其余三人并称‘龙虎熊’,稍逊东方独一筹。”
林震道:“我已打听过,那卢翔本是步卒出身,武勇出众,屡受提拔,做过陈龙春的副将。东方独被皇帝提拔为征东将军,并调去前线打仗,在陈龙春的举荐下,卢翔就顶上来成为四大将之一。”
“这么说来,陈龙春应是势力最大,压过其余二人一头了。”汉官仪问。
“可以这么理解。据说高虎胆与熊懿对此颇有微词,不给卢翔好脸色看。之前败于西门仰,正是因为卢翔作为先锋出战不利,而高、熊二将作壁上观,导致全军溃败。”林震道。
汉开边与汉官仪相顾一笑,道:“我等启程,去找高虎胆投军。”
众人遂前去投军。那募兵的官吏在西城门外立一面旗,摆一张桌,桌上放着两盘银锭,叠了有一尺高,又张贴告示,明言投军有赏,却没甚人过来问津,冷清得很。徐猛走在最前,威风昂昂,来到募兵官面前,高声道:“俺来投军也!”
那官吏见徐猛相貌不俗,不敢怠慢,连忙道:“来记上姓名,再取银两。”
徐猛怒道:“俺来投军,要什么银两!俺要见东海王,快带我去!”
官吏惊恐道:“我只是个小官,哪能见到王侯?壮士莫要说笑,东海王现在王宫之中,闲杂人等怎能入宫面见?”
徐猛道:“既是招揽英雄好汉,怎的不能见!你管不得事,且叫个管事的来。”
官吏吓得缩了缩脖子,让一旁的手下小吏去请校尉来。那校尉不多时就来了,只见他生得粗陋,胡子拉碴,鼻孔朝天,身着戎装,骑着马,带着十几人赶过来,也不下马,先问道:“哪个鸟人大放厥词,敢劳烦本大爷前来?”
徐猛道:“老子在此,你就是管事的么?”
那校尉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汉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高虎胆将军帐下校尉,你有甚本事在此罗唣!”
徐猛冷笑道:“原来是什么高虎胆的手下,老子当年在镇西将军梁庆手下当差,什么鸟人没见过,你算个屁!”
那校尉哪里还能忍,大叫一声,手中马鞭立刻刷向徐猛。徐猛不慌不忙,竟接住马鞭,任那校尉拉扯,纹丝不动,稍一用力,把那校尉拖下马来,跌了个满嘴泥,好不狼狈。校尉爬将起来,怒道:“你这厮倒有些力气,叵耐要来寻死!”说完手一挥,身后十几人拔刀出鞘,一拥而上,朝徐猛砍去。
徐猛冷笑一声,虎步向前,一扭腰一闪身,手如闪电,已夺过一口刀,暴喝一声,震耳欲聋,刀如雪花乱舞,不费多少力气便把众人手中刀纷纷击落。众人哪敢继续向前,那校尉更是见势不妙,早跨上马逃走。徐猛把刀往地上一插,回头对汉开边道:“如此可好?”
汉开边点了点头。没过多久,那校尉带了百十号人,个个手执长矛,把徐猛团团围住。徐猛冷眼观之,笑道:“百来人也想捉俺,未免瞧不起人。”话音甫落,徐猛一声长啸,抽起刀便扑向兵士,刀锋过处,长矛两断,左冲右突,无人敢当。那校尉见状,竟策马来取汉开边等人,一枪刺去,岂料被林震单手抓住枪杆,一把夺过来,倒转枪杆扫去,那校尉措手不及被打飞落地。徐猛把众兵士惊退,回身过来,把校尉劈胸一把提起,举在半空,笑道:“俺割下的敌首、打死的虎豹也不知有多少,你们算个鸟!”
校尉连声求饶,徐猛又道:“俺放你下来,你带俺们去见东海王!”
此时一员将领骑马赶来,喝道:“休得无礼!我乃高虎胆,有事且与我说便是!”
汉开边上前对徐猛道:“莫要太过,不然不好收拾。”徐猛听了,轻轻把那人放下来,对高虎胆抱拳道:“高将军须是个管得了事的人。”
这高虎胆面如满月,眉目细秀,膀大腰圆,笑容可掬,不似个搏杀疆场的武将,却像个富商大贾。只见他笑着对徐猛道:“壮士好气力!却不知何故拿陈校尉出气?”
“这厮无礼,却不知俺是谁。俺徐猛本是梁老将军手下将领,与梁家三兄弟情同手足,后来归隐山林,此次闻皇上与梁老将军有难,特来投奔东海王,欲助一臂之力,不知高将军可否引荐引荐?”徐猛道。
“原来是梁将军的人,怪不得如此英勇!高某不才,也算是东海王手下大将之一,若壮士不嫌弃,可到我营中任职。”高虎胆微笑道。
徐猛道:“也好,但须依俺两件事。”
“但讲无妨。”
“第一,俺要马上协助将军平定叛军,方好立下战功;第二,俺要见一见东海王。”
高虎胆笑道:“这有何难?”于是高虎胆领着众人到了东都王宫门外,让门卫前去通报,等候良久,才获准入内。只见宫内朱门碧瓦,亭台楼阁,水榭假山,甚是精致雅韵,少几分皇家气派,多少许世俗审美。守卫不多,却个个装束华丽,多是着绫罗,悬古剑,眉目俊秀,举止亦是优雅,令人啧啧称奇。汉开边悄声对汉官仪道:“这王宫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造价不菲,却格外精美而自然,这东海王之性情喜好可见一斑。”汉官仪却道:“好华美而少威严,大商做派,与你却颇有相似之处,宜自警之。”
汉开边道:“我是少时太穷苦,如今有了钱便要花个痛快。”
左转右转,方才到了一处大花园之内。只见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瘦,几绺胡须,身穿青衣,脚踏布鞋,坐在池塘旁边的亭子里,斜靠朱栏,手捧书册,好似个寻常儒生,其实却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东国大诸侯公孙良惠。高虎胆在那亭外台阶下跪道:“末将参见东海王。”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稍稍一抬手,道:“不必多礼。”随即目光投向高虎胆身后五人,道:“这几人便是前来投军的壮士么?”
未等高虎胆答话,徐猛便上前一步施礼,朗声道:“草民徐猛,先前乃是梁庆将军帐下武将,后归隐山林,今闻国家有难,特来投奔,只想尽绵薄之力,救回梁将军,万望王侯录用。”
东海王见徐猛声如洪钟,又生得虎背熊腰,浓眉锐眼,心中暗自称奇,便道:“既是武将出身,料你知晓兵法,且问你几个粗浅问题。”徐猛点头道:“尽管问便是了。”
东海王边看着手中书籍,边念道:“何谓兵家五事?”
徐猛答曰:“道、天、地、将、法。”
“何谓‘天’?”
“天者,阴阳四时也。顺天而行诛杀,应时而动刀兵。”
“何谓‘法’?”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何谓曲制?”
“曲者,分左右、前后,一人为独,五人为伍,二伍为伙,十伙为队,二队为曲,二曲为部,二部为校,二校为裨,二裨为师,四师为军,共一万二千八百人。设伍长、伙长、部曲、校尉、裨将、主将、大将,分级节制,令出如山。又有旌旗号角,擂鼓鸣金,指挥进退,辨明方向,是为制。”
徐猛对答如流,东海王大喜道:“果然不假,真是个熟练将校,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可留下做个主将,归在高虎胆麾下。却不知你身后四人是何许人也?”
“末将这四位兄弟,各有所长,皆是胆略过人之辈,可以为将也。”
东海王道:“这四人便归你节制,今后须尽心效忠。”
徐猛称谢,又抱拳道:“末将愿率军平定叛军西门仰,恳请王侯下旨,让末将出战。”
东海王叹气道:“那西门仰勇不可当,如今宜凭借大江天险固守,待其粮尽,可不攻自破。”
徐猛道:“非也。叛军声望日盛,宜速破之,否则愈发壮大。李小寒必率部与之战,东国须从旁协助,使其腹背受敌,胜利可期。”
东海王没了主意,转过脸去看了看高虎胆,指望高虎胆给出意见。
正是:过往不看平戎策,从来尽是学陶朱。
却不知高虎胆作出怎样答复,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