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开边为枯山接风,二人并肩入了大帐,未等汉官仪备好酒菜,枯山便对汉开边道:“丞相命我送来一封信,内含军机要事,请将军先行观看。”
说完,枯山双手奉上一个厚厚的信封。
汉开边接过信封,立即拆开阅览,读了几行便露出惊讶神色,道:“没想到大军来得如此快!”
枯山点点头,道:“由于镇南将军迟迟没有表态,皇上命洞庭王为总指挥,率梁庆父子,点兵五万南下支援宫让。而且,东海王也表示会出兵相助。”
汉开边接着往下看,直到把信看完,又看了一遍,惊道:“好连环计!不知这条计策是何人所出?”
枯山淡淡道:“据说是经略王献策给皇上的。还有一个锦囊,汉先生且收下。”
汉开边接过一个紫色锦囊,手一捏,内中明显是个送密信的蜡丸。
“哦?”汉开边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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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风正大。
大江之上涛涌,楼船击浪横渡。
当先一艘楼船,竖着“梁”字大旗,表明为先锋梁弘所乘。梁弘披散一头乌发,胡子拉碴,从船舱里取出一领碎花淡黄披风,披在身上,走到船头。却见船头立着一人,好生俊俏,有西江月为证:
足挽青云仙履,身穿白雪僧衣。手携金策踏云梯,更显出人英气。
腹内千般城府,胸中万种心机。玲珑九变数仍奇,世事如何能计?
梁弘笑道:“张先生,独立风中望江波,好生悠闲。”
那人转过身来,丰神俊朗,却不是张时是谁?
“在下既担任军师参谋,又何敢悠闲?”张时微微一笑道。
梁弘道:“据闻先生深得经略王器重,此次又代表经略王参战,风头正盛,炙手可热啊……”
“在下一介布衣,哪有什么权势,怎能说是炙手可热?”张时道,“将军是将门虎子,少年得志,先前随御驾东征,今又是圣上钦点的先锋大将,方才配得上‘炙手可热’四个字。”
梁弘“噗嗤”一声笑了,道:“先生说笑了。梁某何德何能,担得起先生这一顿夸?”
张时并不接话,屹立在船头,江浪摇晃不定,惯游四海的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眉头微皱,定定地南望对岸。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汉开边,没想到那么快又能见面了……”
梁弘听了,忍不住问道:“先生认识那汉开边么?”
张时承认。梁弘道:“我也对那人也有所耳闻,据说在东国爆发叛乱之时,以布衣之身,制定了很多良策。当真有如此智慧么?”
“还行,是个人才,有点小聪明。”张时道,“等你见到他便知道了。”
梁弘笑道:“有趣,但是他现在明显已是焦头烂额,不然也不需要我们去帮忙了。”
“呵,”张时冷笑一声,“是时候展示吾之计略了。”
梁弘暗道张时这人自傲非常,是个有趣的人,心下却不想再撩拨他。以梁弘疏朗不羁之性格,很难与张时这般秀丽高雅的名士交朋友。张时本不喜欢这些世家子弟,若不是认可梁弘的潜力,他恐怕一句话也懒得聊。二人当下各自无言,吹着江风眺望,忽见不远处水面波光粼粼,犹如千条金鱼浮游一般惹眼。梁弘疑惑道:“怎会如此,今日天阴,何来金光?”
张时也难以忽略这奇妙现象,待船驶近那片波光,他也不禁讶异道:“水底似乎有光射出!”
果然,水底下光华冲起,直射斗牛,怎见得:
一束金光穿云气,万丈彩华照天都。疑是拔起神珍铁,又似打翻夜明珠。
梁弘与张时皆惊奇不已,后边船队也都看见奇景。张时对梁弘道:“将军可遣熟水性的健儿,下去查探,必获宝物,可以领功。”梁弘觉得有理,便点了船上十来个常在江上谋生的水手,命他们跳下水中搜寻。那十几个汉子一声得令,把衣服脱去,好似鱼鹰一般,一个个飞身扎入波涛,激起几阵白花。梁弘扶着船沿栏杆,伸着脖子探看,甚是着急。稍过一阵,有几个钻起来换气,又猛地潜下去,过一会又有人钻出来,复又潜下。儿郎们如此轮番起来呼吸,梁弘不禁骂道:“有也没有,倒是先跟我说一声!”
张时笑道:“将军恁的心急,也不看这江水多深。”
过不多时,十几个水手纷纷把头钻出水面,摇头摆手,朝船上喊:“果然有一件宝物,沉在江底大石上,被水草缠住。”又有人喊:“太深了,潜不下去!”梁弘苦笑道:“这也没奈何,且都上来吧!”
众水手渐渐朝船边靠拢,此时却见一人破开水波,蓦地穿出江面来,手捧一件东西,高声朝船上喊道:“大人!宝物在此!”
梁弘大喜,忙让其他船员垂下软梯,众儿郎上了甲板,早有热茶汤伺候。那取得宝物的水手得意洋洋,跪献所获之物,梁弘与张时一看,原来是一把宝刀!好一口宝刀,梁弘接在手里,但见:
光芒耀眼刺目,气息冷骨寒髓。云纹爬满,蛟龙遇着潜身;电痕缠绕,鬼怪见到缩首。金环柄犹如虎尾,银锋刃恰似春冰。桂溪聊凭东风去,虎臣初拜新亭侯。
“好刀!”梁弘脱口而出喝道。
张时微笑着对那拾刀的水手道:“健儿好身手,别人下不去,为何你下得去?”
那汉子约摸二十五六岁样子,一身强横筋肉外裹着白滑皮肤,两只圆睁怪眼下衬着高高颧骨,臂长腿短肩背圆,似江河水怪,像海底夜叉,端的是水中称雄好健儿。他抱着拳,答道:“小的名唤谭六,原是大江上的渔夫,专擅弄潮,众渔夫数我潜水最深,人称‘分波将军’。”
梁弘道:“是个人才,今后随我军中做个近卫,水战时有你用武之地。”谭六叩首拜谢。张时看那口刀璀璨夺目,刀背似有刻字,问道:“刻的甚么字?”
梁弘递给张时看。张时见上面是“骊燹”二字,惊道:“此物端的不详。”
梁弘不解道:“怎讲?”张时道:“此物出现,预示南国起刀兵之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梁弘叹道,“不然我们南下作甚?”
张时皱了皱眉,道:“也许另有预警之意,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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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开边送别枯山,托他回京对瑞儿多加看管照顾。枯山欣然应允,飘然离去。开边急召官仪、陆英商议。
汉官仪摸了摸下巴,皱眉道:“计是好计,只是须遣一得力的使者去实施计划。先见那鸣金的主将,他既作得主,料想不愿与我军交恶,可以试探,入得其阵,或能瞧破阵眼。再者,若能见得姜素业,则有望救回宫让。”
陆英道:“南国怎肯轻放了宫让?”
“困住宫让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妨一试。”汉官仪道。
汉开边道:“那便由我前去。”
“不可。你是主将,不宜轻动。”汉官仪苦笑道,“我便勉为其难,走这一遭。”
“怎可!”汉开边动容道,“我好歹身负方术,也有些武艺,若有变数,可只身逃走。你怎生去得!”
“差墨城护卫左右即可。不要太担心。”
次日,汉官仪穿着一身靛青布衣,内里暗藏软甲,背上一个绸布包袱,叫墨城牵来马匹,二人同投大路上径直往朴山来。到了营寨前头,早有兵士通报白宗。白宗亲身来寨门箭塔观看,不认得汉官仪,却认得墨城,大喜道:“那英俊小将有几分本事,现在来做使者,且可斩了!”
白宗命左右取来一杆火枪,放汉、墨二人入门来。自己立在箭塔楼上,举着火枪瞄准墨城头上,食指搭在扳机上,这一扣下,以他枪法之准,墨城当即要脑袋开花。
谁料墨城早已察觉,高声道:“我等是汉将军遣来使者,来此处有要事相商。”
白宗听了又有些犹豫,此时自营中走出一骑,马上将领披铠甲、着红袍,脸上覆着冷铁兽首面具,在马上打个拱手,身侧小校回应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白将军有请阁下且来帐内奉茶。”
白宗暗道:“妹子又胡闹!”于是快步下来,绕一圈回到大帐之内,待他们进来。墨城与汉官仪相视一眼,便随那面具将军进了大帐。好一座军帐,内里两旁刀剑林立架上,冷光森森,寒气凛凛,正中间一把熟铜椅,蒙着虎皮,上面坐着白宗,一脸狐疑,目光游移不定。旁侧也有一把交椅,那兽面具将军大摇大摆,径直走过去坐下。鲍遇侍立在侧,表情淡然。
汉官仪、墨城道:“汉官仪、墨城见过白将军。”
“嗯。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白宗道。
汉官仪道:“汉将军要我们来传达谢意,感谢昨日放弃包围,让他得以回营。”
白宗脸色一沉,道:“好,算他命大。”
汉官仪又道:“就不知是哪位将军下的令,鸣的金?”
“问这个作甚?”
“又不是白将军下的令,总要谢对了人。”
“大胆!”白宗作色道,“一个使者,敢在我这里聒噪,就不怕我把你杀了吗!”
汉官仪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微笑,道:“汉将军是个仁义之人,有恩必报,何错之有?”
白宗正欲发怒,那戴面具的却说道:“好个有恩必报,且说如何报答?”
这分明是清脆悦耳的女声。汉官仪与墨城却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看出对方是个女子。汉官仪答道:“报答什么,却只可让恩人知晓。”
白云儿“格格”地笑着,说道:“此间没有别人,我便是放了你家将军的人。”
“哦?”汉官仪,“若当真,那倒真是个仁义的巾帼英雄。”
“怎当不得真?”白云儿道,“为何听得我是女人,你二人好似并不惊讶?”
墨城道:“阁下虽然穿着盔甲,步伐却掩饰不住。”
白云儿笑道:“你这个俊俏郎君倒有眼力。”又转向汉官仪:“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报答我?”
汉官仪道:“汉将军说,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若需帮忙时,尽管开口,无有不允。”
“无有不允?那倒也有趣。”白云儿道,“只是你在这挑拨我二人,未免不智。他是我亲哥哥,你搬弄得了么?”
汉官仪道:“岂有此意。我等前来还有一件事,便是要借道通过,去天虞城见姜公子。”
白宗拍案骂道:“巧舌之士,想去蛊惑公子么?我岂会让你如愿!”说罢,不由汉官仪辩解,唤来四个武士,喊打喊杀。白云儿制止道:“不要乱来,且带他们下去歇息,好酒菜伺候。”白宗只好把汉、墨二人押带到一间军帐里,软禁起来,吩咐几个武士看管。
“妹子真是菩萨心肠,像这等人留着作甚。”
白宗埋怨起来,闷闷不乐,取酒直饮。白云儿见无旁人,把那青面獠牙的铁面摘了,一边娇笑着给兄长斟酒,一边道:“哥哥不要懊恼,乱杀来使,若来日战事歇了,又相安无事,你却不是惹下仇怨?我看那个叫汉官仪的是个精细人,又与汉开边同姓,怕是手足兄弟,你把他杀了岂非平白结仇,汉开边又承当今朝廷看好,平步青云,将来未知是什么人物,你敢去惹他?”
白宗略一怔,道:“还是妹子心细,为兄险些犯错。”
白云儿笑道:“只消差四个武士轮岗看管,谅他一个文士,插翅难逃。其他照常好酒好肉伺候着,且养他二人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白宗听罢大笑,妹儿又斟满一碗黄酒,白宗一饮而尽,道:“有妹子辅佐,何愁不能成功!”
那厢帐外,两条持戟武士身影,拦在门帘之外。眼看被软禁此间,任务不得完成,墨城又急又气,好似热锅蚂蚁,在帐内踱步不定。正是:
一身气力难施展,自投罗网怪谁人?
不知二人如何杀出重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