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正不知所措,汉官仪却冷笑道:“早就收拾好了,谁似你这般慢?”
柳儿听得一头雾水,道:“不是打赢了么?为何又要走?”
汉官仪道:“古险岩嫉贤妒能,必加害我等。程万里恼羞成怒,必增兵强攻。青丘寨已成是非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汉开边道:“古险岩不是傻子,他必会想到青丘寨终究抵挡不住官军,须拿我的性命连同抢来的美女去换他一隅之安,此乃一石多鸟之计,计成之后他仍可做个风流快活的寨主。刚才在酒席之上,乃是故作自大,让我等大意,便可趁夜色绑了我们。此刻恐怕已派人去找程万里,又一边派人监视我等,所以我带回一坛酒,今夜可故作大醉,好趁其不备杀出寨去。”
汉官仪道:“我回来时,已有人尾随。”
汉开边听了,迈几脚醉步,猛地推开窗,吐了几口酒出来,果然看见两条大汉就守在不远处的房檐下。汉开边又装作疯癫,大喊道:“我哪里醉了!美人儿快让我亲嘴!”复又把窗关起,沉声对二人说道:“不错,是古险岩的两个贴身护卫,在此监视。”
柳儿颇有些害怕,紧紧抓住汉开边衣袖,柔声道:“月黑风高,山路如何走得?况且敌人就在山下,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汉开边道:“不妨事。我知道下山还有一条极小的路径,没有画在地图里罢了。只不过那条路在密林深处,多些荆棘罢了。”
柳儿更加害怕,道:“可会有猛兽毒蛇?”
汉开边忙安慰道:“也不妨事,我会法术,怕这些做什么!”又对汉官仪道:“可有依计在那几处动了手脚?”
汉官仪点头道:“已在滚木堆上淋了油,全看你的箭术了。”
汉开边双手合十,念道:“若天不绝我,箭箭中的,火烧寨门楼!”念完,装作醉酒要去上茅房,绕到屋后。那两条大汉见状,便有一人跟着汉开边走。汉开边来到屋后矮木丛处,装做解裤带时醉倒,一个踉跄,俯下身去,却从草丛里掏出准备好的弓箭,听得仔细,猛然扭腰回身过来,张弓搭箭,一气呵成,借着月色,箭影过处,把那大汉咽喉射穿个窟窿。那大汉半声都发不出来,倒在草地上,一命呜呼。汉开边连忙把事先制作好的火箭拿出,攀上高处,点上火,尽力望那东南角寨门楼上的滚木堆上射了一箭,顿时大火熊熊,在那楼上烧了起来。寨里惊呼不断,山贼纷纷前去救火。汉开边又潜行过去,往粮仓射了一箭,搞得火光冲天。
汉官仪听见外面嘈杂声四起,对柳儿道:“快随我来。”说完拿好行李,手执佩刀,冲了出来。那一条大汉已经不在那屋檐下,想是等得太久,去屋后查探同伴情况。
一切尽在汉官仪计算之中。他带着柳儿撒腿就走,青丘寨中一片混乱,到处是山贼搬水飞奔,又有妇女惊叫,汉官仪和柳儿便趁乱跑到西北角的寨门旁边,此时汉开边在那西南角的寨门楼又放了一把火。山贼都道是敌军夜袭,连忙集合赶去。汉开边一路疾跑过来,三人会合。汉开边观察片刻,趁西北角防务空虚,弄起风来,一阵旋风卷去,把守卫吹得睁不开眼,个个东倒西歪。汉官仪也是血气上涌,一个箭步上去,挥刀把守卫通通砍死,迅速打开寨门。汉开边牵着柳儿,与汉官仪一同冲出,三人一口气跑出半里地,钻进了林子里,回头一看,青丘山已是被火光照得犹如白昼。
也不知是累还是怕,柳儿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汉开边把她拥在怀里,轻声道:“莫怕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
汉官仪沉声道:“不可久留,按计划进行。”
汉开边点点头,扶着柳儿继续出发。三人不敢点火照明,只能凭借着月光,一步一步在密林里摸索着走。今夜月圆,恰如玉盘,但他们已经无心再看,因为这里除了紧张,没有别的气氛。汉官仪走在前面,手中刀不断斩开拦路荆棘,汉开边则警惕四周情况,又通过天上星辰来辨明方向。走到某处,大风呼啸,汉官仪忽然停住。汉开边忙低声问道:“怎么?”
“须在此暂歇,前方有敌人。”
“什么敌人?”
“啸风子。”
柳儿吓得躲在汉开边身后,问道:“是什么人?”
汉开边皱了皱眉,道:“他说的不是人,是老虎……”
柳儿几乎吓得昏过去,两腿一软,坐在地上,颤声道:“你不是说你会法术么?怎么办?”
汉开边苦笑道:“我只会弄风,‘云从龙,风从虎’,怕是对付不得”
汉官仪往后跳一步,佩刀在手,摆好架势,道:“就在前方百余步远,生死在此一击,别无他路。”汉开边咬着牙,硬是壮起胆子,张弓搭箭,只等猛虎出现。四周陷入死寂,三人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却忽然听见极细微的水滴落叶之声,汉开边斜眼一看,原来是柳儿流下的泪珠掉在地面的落叶上。
巨大的压抑感让汉开边和汉官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种等待死神般的感觉,令他们几乎要呕吐。只是短短几秒钟,却好似过去了一刻钟。
突然一声长啸划破夜空的静,汉开边三人几乎胆裂,但随即缓过神来。
“这是人的啸声!”
接着有一声虎吼,有如雷霆,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连青丘山都似乎被震得打起冷战。
虎吼声愈发忿怒,却伴随着人的笑声,此情此景,诡异得让人惊怖。
汉开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猛然蹿出,趴在一块大岩石上往前面看,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快来看!”汉开边回头说道,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汉官仪也快步走过去,也被眼前的情景震慑得颤抖起来。柳儿见状,勉强爬起来,跑过去伏在汉开边肩膀上,结果吓得“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是人是鬼!”
只见一头斑斓猛虎,盘踞在山石上,摇头剪尾,似乎就要发动进攻。而它的对手,竟是一个精赤上身、筋肉横练的壮汉。
月光被茂密的树林筛得只剩斑驳光影,给一切蒙上一层奇妙的色彩。天地间,人与虎,似已不可避免一场大战。
猛虎扑了过去,没有什么多余的技巧,纯粹的野性,极致的本能,一击已是雷霆万钧。
壮汉也扑了过去,他更加直接,他只是一拳。
这一拳,避过了利爪、尖牙,好似一叶轻舟穿过了千山万水,直打在猛虎的额头。
然后,在这满布流萤的夜幕里,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虎已毙,壮汉立在那里,好似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的一尊神。
柳儿已经昏过去,在猛虎扑出的那一刻她就昏了。汉官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有汉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
“真天神也!”
那壮汉听见了汉开边这句话,朗声笑道:“什么人在那!是恰巧被我救了的旅人么?”
汉开边轻轻背起柳儿,带着汉官仪,绕过半人高的那块岩石,走到那壮汉面前。
“你们是逃难的么?”壮汉问。
“然也。”汉开边道,“那山寨已被官军包围,我们只好往山下逃命,路遇猛虎,差点丢了性命。”
壮汉大笑道:“原来如此,这两个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妻子和兄弟。”
“壮哉!”壮汉称赞道,“敢于带着家人突围而走,强过坐以待毙,你也是条汉子。”
汉开边道:“岂敢岂敢,壮士一击杀虎,我却无力抗敌,着实惭愧。”
壮汉摆摆手道:“此言差矣,俺虽是个粗人,也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失勇毅。但若患难当前便抛妻弃子,舍去家人,遇着俺,必唾其面。”
汉开边深感此人勇烈,是个奇伟男子,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便道:“我素来喜欢结交豪杰,壮士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那汉子大喜道:“怎能不愿!俺叫徐猛,字虎三,是个粗人,有些膂力,也粗通些武艺,山野间做个猎户,追踪这大虫多日,到了此地才将它杀了。不知兄弟你尊姓大名?”
汉开边道:“在下汉开边,舍弟汉官仪。”
官仪伸了伸舌头,道:“这也说是粗通武艺,当真是谦虚。”
三人言谈正欢,忽听山路上马蹄声响,一队骑兵赶了过来。为首一个骑士喊道:“漏网之鱼!快给我抓住他们!”
徐猛听了,怒道:“谁敢上前一步,管教你堕下山崖,粉身碎骨!”
那群骑士觉得好笑,策马舞刀杀来。徐猛大喝一声,跨一个箭步上前,硬桥硬马,左右双拳挥击,骑士纷纷落马,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徐猛揪住衣领,一个接一个,抛下山去,接连抛了四五人,其余人裤子都尿湿了,一哄而散,只恨爹娘不把腿生长些,哪里还敢逗留。徐猛回头道:“快随我来!”便在前面引路,汉开边背着柳儿,紧紧跟随,官仪执刀殿后。
众人一路疾行,下了山,继续往西北方走,走没多远,只见面前一条河,徐猛道:“这是玉玑河,没船是过不去的。”
汉开边四处张望,忽听后头杀声又起,大队骑兵突然冲山后绕了出来。此时天色渐明,四人无处藏身,汉官仪道:“看来山寨已被程万里趁火势攻破,如今正在追剿逃脱之人。”
汉开边眉头紧锁,看着宽宽的河面,对官仪说道:“莫非你算漏了这最后一环?”
汉官仪淡淡一笑,伸手一指。徐猛和汉开边一齐看去,只见河心一条小船在晨雾中慢慢驶来,摇桨之人身高臂长,体型削瘦,只听他喊道:“开边!我来也!”
汉开边大喜道:“莫不是林震么?”
那人高呼“正是”,把船靠过来,汉开边忙把柳儿背上船,徐猛和官仪也跟着跳到船上来。等到那边骑兵赶到,船已经驶离岸边,消失在浓浓的雾中。
船上众人欢歌笑语,却把柳儿吵醒过来。柳儿睁开眼睛,看见多了两个大汉,心里有些畏怯,靠近汉开边耳朵道:“这两人是谁?”
汉开边笑道:“一个是新结交的打虎士,一个是旧相识的铁臂豪。”
林震道:“这小姑娘是谁?这汉子又是谁?你快快道来!”
汉开边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来,林震笑道:“这就叫因祸得福,凭空就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又多了个勇猛无双的朋友!为何好事都是你得了呢!”
徐猛道:“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汉开边道:“他叫林震,是我多年故交,人送外号‘铁臂林’,他这双手,好似铁铸成的一般,力可贯石,闻名遐迩。”
徐猛叹道:“也是一条好汉,能认识几位朋友,俺不虚此行也!”
众人言谈之间,船已到对岸。众人下了船,徐猛便问道:“不知诸位要往何处去?”
汉开边道:“尚未想好。”
徐猛大笑道:“如此甚好,诸位来俺家住几日如何?”
众人欣然应诺。汉开边回头看了一眼河对岸的青丘山,大火已然熄灭,山腰青翠如旧。开边似是如释重负,喃喃道:“如今看来,又是锦绣河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