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一支彪军突入天虞东面的林区。为首一人须发皆白,使一杆厚脊阔面直刀,骁勇非常,正是老刀。
天赐这一场大雨!
天日无光,雨幕遮蔽了视野,雨声与泥泞消盖了马蹄笃速。
小道转折之处,山丘后树林掩映,果见四五百贼军正避雨炊饭。雨实在太大,连放哨的人也关了栅门,躲到营帐里去了。老刀躲在树林里瞧得真切,对左右兵卒道:“贼兵不多,可随老夫破之。”
队内一人闪出,剑眉星目,古铜肤色,正是队内健儿华策云。华策云道:“敌据点有前门必有后门,小子有一计,可孤身堵住后门。但请借小子号角一用。”
老刀赞许地“嗯”了一声,取过牛角军号,抛给华策云。华策云拿了牛角号,上马便走了,绕了一圈,找出后栅门所在,躲在一旁埋伏。
那厢老刀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领众人上马冲锋。老刀一马当先,突驰而至,来到营门前奋力一刀,瞬将营门劈作两半,身后百骑飞踏杀入,伴着雷鸣大雨,犹如天兵降临,可怜众叛军毫无防备,仓促迎敌,哪里敌得过?老刀所领百刀队,皆习得北国刀法,动作简练却尽是杀招,加之身披劫灰黑甲,手执劫灰黑刀,攻防皆有神效,更是无人可挡,一时间把贼营杀得一片混乱,一些贼兵为求保命,临阵脱逃,纷纷朝后门跑去。
谁料后门外响起长长号声,其声如牛。众逃兵一听进攻号角,惊得肝胆俱裂,未敢开闸出门,再一看栅栏外山石、树木之后,雨声窸窣,隐约尽是人影,加之半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直落,众贼个个失魂落魄,出不敢出,退无可退,犹豫之间,老刀飞马赶至,刀起刀落,直杀得鲜血四溅,哀嚎不断。
未几,满营贼军杀尽,仅留一个活口。
老刀稳坐鞍鞯,把刀扛在肩上,冷冷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叛军小头目,问道:“欲死?欲生?”
“饶命……老英雄饶命……”那人泣不成声,蜷缩成一团,伏在污泥之中。
“告诉老夫,你们全部营寨的位置。”老刀冷冷道。
那小头目吓得牙关打战,道:“向南走五六里路,大路旁、山坳处有一营,合七八百人。再向东走十里,即是大营所在。从大营东进到鹊城,也有两座营地。”老刀也不含糊,命人把小头目捆在营门的木桩上,对他说道:“你若所言不实,老夫回来把你千刀万剐。”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此时汉开边率其余人赶到,老刀便把叛军所言告知。汉开边按了按头上遮雨的斗笠,笑道:“合有五个据点。果然不出我等所料。按照计划进行第二轮速攻!”
执行完第一战的老刀率部与林震、杨盛二队一同作后援,汉开边领墨城、李炎二队朝南面驰去。他们很快就抵达目的地,绕过山坳,并且侦查到了敌营的具体位置。
大雨渐收,乌云未散。汉开边带着墨城、李炎、文允、殷家兄弟,不顾浑身湿透,蹑脚潜行到半坡上,远远看着敌营,营寨内叛军忙忙碌碌,似是收拾大雨后淋湿的军备器械。汉开边道:“此间贼军仍有哨岗,如何因应?”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李炎那张爬满络腮胡子的脸。
李炎咬了咬牙,道:“欲无声杀人,交给在下便是了。”
汉开边道:“敌营虽倚靠丘陵而建,却仍有南北二门。我领墨城队迂回到后方。李炎负责射杀守卫,然后殷谦偷偷弄开寨门,李炎领百弓队朝寨内齐射,敌军追出则走,牵扯住他们。若敌军大败,放他们往大路上走。”
“好!交给我。”李炎点了点头道。
汉开边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道:“大丈夫立于世上,应目光长远。目光不能长远,则箭失准,人亦失准。”
李炎怔住。
众人迅速行动。李炎取出战弓,双手颤抖。
“雅丽卡……”
李炎想到了心爱之人,难免心如刀割。但是,汉开边方才的话语马上回响在脑海之中。是啊,若自己一蹶不振,何以立功封侯,何以杀石飞复仇?又何以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雅丽卡?
他猛地打开酒囊,喝了一口烈酒。这是汉开边在丞相府内拿到的北域蒸馏酒,特意赠与李炎的。
好酒!酒液入喉,瞬时化汽而入五内,宛如一团烈火,足以消冰融雪,几乎欲从七窍内喷薄而出。
李炎深呼吸,张弓搭箭,念动咒语,乃是“静”字诀。与上次趁乱刺杀不同,这一次须是极隐秘行事,因此念动口诀,霎时缠在战弓上的符箓微微冒烟,李炎瞄准了哨塔上的值班小兵,控弦——放箭!
没有弦声,但哨兵已然死去。
这一箭好准,射中那可怜哨兵的胸口,势大力沉,竟把人带着后退两三步,活活钉死在哨塔台上的木柱上。远远看去,好似他倚靠在柱子上歇息一般,当真是世所罕见的箭法,什么“百步穿杨”也已经不足以形容。
李炎大喜,信心陡增,便要拿出看家本领,使出连珠箭法,“嗖嗖”发出两支箭,把栅门后两个卫兵的咽喉射穿。
那边殷谦见状,飞步溜到寨门外,把门打开,随即退开,示意后边弓箭手准备。弓队立刻飞奔闯入敌营,敌军这才惊觉,却是为时已晚,百弓队一字排开作中距离射击,贼人无不纷纷应声倒地。贼首大怒,组织反击,弓手们见状,又迅速撤出,引诱敌军攻出寨来。
贼军为首将领见营外弓箭手不过百人,便指挥手下士卒备好盾牌,准备冲锋。李炎见状,指挥全队上马,向后撤去,贼军追赶不上,又折返回去,李炎旋即率队杀回,又射杀十几人。贼首气得面红耳赤,却没留意后院起火。
汉开边引着墨城队来到北面小门,见敌营杀声四起,知道李炎事成,便率军突击。汉开边下马步战,踏风越门而入,拔刀砍开门栓,墨城、殷玉、文允各领三十人杀入。那边贼军还在与弓队周旋,进退两难,这边又遭遇突袭,合营大乱。汉开边仗着自身习得仙武,迈着诡异步伐,径直杀到贼首面前。那贼将与汉开边斗了十来回合,心惊力怯,虚晃一刀,左掌捏一张符,朝汉开边打出一团火球。汉开边一刀劈出劲风,把火球劈散,贼将翻身上马,急欲从北门逃生。不料迎面遇上殷玉飞马杀到,慌乱间不及取符,被一枪搠死。殷玉又引马队强突,竟第一个杀进大帐,把帐内军需官、副将尽皆杀死,枭了首级等着领功。
可怜贼兵只好往南顶着箭雨突围,李炎依照命令让开道路,并不包围。贼兵死里逃生,往大路上飞奔,逃到半路便遭遇了老刀等人,纷纷投降。
汉开边看着一片狼藉的营寨,不由得一声叹息。又问殷玉为何将敌将杀尽,殷玉答道:“我军志在速攻,则不宜俘虏,杀了最好。”
汉开边惊讶不已:“小子竟有如此决断!”
的确,汉开边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管理俘虏。本来就是轻兵强袭,五百人对抗四五千人的叛军集团,若不是各个击破且装备稳占上风,哪能有多少胜算?又怎能分兵看守俘虏?
但是,殷玉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初次上阵杀人便草菅人命,未免有暴虐之嫌。
“殷玉真是天生的猛将……”汉开边喃喃自语。
反观文允,此刻正在喝令残敌缴械跪地。文允手里握着刀,刀锋沾了点血,微微发抖,谁都看得出他非常紧张。
老刀等人与汉开边会合,众将清点人数、俘虏。
“多亏了这副黑甲,全军竟无一人战死。”老刀道,“这批士兵可是第一次上战场,若非赚了这副武备,此战胜负难料。”
“没错,确实如此。有此际遇,真是天助我等。”汉开边道,“把俘虏没收军械,就地放了吧。我们没有时间处理杂事,要尽快打掉叛军大本营。”
“是。”老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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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十里有座鹊山,山上便是叛军的大本营了。
起义军首领李寻天站在巍巍高峰上,张开双臂,仰面淋雨。据他所言,这是感受上天的旨意,所以四周手下只能远远护卫,未敢打搅。
雨停了。
李寻天喃喃自语道:“该来的,总会来。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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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开边稍作整顿,再次率军前进,直逼鹊山。
“李寻天是个什么人?”汉开边坐在马上,忽然开口问老刀。
老刀沉思片刻,道:“他原是一名流亡西国的悍匪,后来不知自何处学了道术,能掌发惊雷,自称‘天寻之子’,在东南一带抢占了别人的山头,自立门户,逐渐成为称霸一方的山大王。”
“一个山寨大王,就敢揭竿而起,确非常人。”汉开边道,“想必他有过人之本事,绝不止会一发掌心雷。”
“也无什么本事,只是会教人发雷,能学会的人就封为将领。今日好在一场大雨,处处淋湿,贼将不敢施展那掌心雷。”老刀道,“李寻天全然不懂治军之道,若非当时老夫逃难被他所救,为了报恩,教他管治匪帮,那他即便聚起万人之众,亦无统领之力,终究是一盘散沙。”
“那他野心却也够大。”
“他原本并无什么野心,常说只为夜夜歌舞升平,才去落草为寇。不知后来哪根脑筋坏了,竟决意反抗朝廷,进攻上京。”老刀叹道,“老夫也没料到司隶军这般废物……”
“你是说,他是突然野心膨胀起来?”
汉开边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事情背后的真相。一介莽夫,即便身怀秘术,也难以举事,何以挥旗北上,进逼京师?只不过有人把他摆上了台面,当做斗争的棋子。
“然也。起义军所向披靡,直到李小寒南下。李小寒善用地形,决堤引水,把战场淹了。起义军怕误伤自己,将领们的掌心雷施展不开,若无老夫率军断后,早就全盘皆输。”
掌心雷固然厉害,但遇到李小寒终究无用。今日一场甘霖,更是天意助力,省去汉开边许多麻烦。世间万物,无不是相生相克;公孙氏开创盛世,却也难逃盛极必衰的规律。
汉开边望着远处的那座鹊山,不由心怀感慨。
一场大战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