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白帝城皇宫外早就过了宵禁时间,城内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也是没了人影,只有巡逻的巡防营兵偶尔步伐整齐地从街面上经过。此时,忽然一个黑色人影从街道的阴影中摸索进了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云来客栈”里。
黑影进了客栈后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伙计带到了客栈掌柜曹则和家眷单独居住的别院里。两人匆匆穿过别院天井,进了掌柜卧房。只见曹掌柜脸色暗沉如水立在卧室的花厅中,花厅一面画壁洞开,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昏暗秘道。见了黑影,曹掌柜点点头,两人相继进了秘道,厅内的伙计按动机关,一阵咔咔的齿轮响动后,花厅的画壁又恢复成古色古香的原貌。
秘道并不很长,两侧有几间简陋的耳室,尽头处是一间较大的套房。套房厅内一张堆叠着书信杂物的桌案后,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黑衣青年。只见他一身黑色梭织云纹素袍,斜襟衣领处露出打底的白缎亵衣,浑身上下除了腰束一条五指来宽的银色腰封外,再无别的饰物。一头黑发随意的用一条银色缎带束于脑后,额头上只用一银质嵌玉抹额箍住了那有些过于张扬的额发。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狭长的凤眼中闪着几分无情的寒星,嘴角冷硬的抿成一线。他的整个外表都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峻感觉,但此刻他的眼底藏着满满的怒意。
黑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姬无颜的师兄,青都国暗影卫的统领萧夜。
掌柜和刚来的黑衣人对萧夜谦卑地行了个举手礼,低声称道:“属下见过萧统领。”
“你可曾打探到颜小姐的消息?”萧夜冷然开口,语气毫不掩饰地透出几分焦急。
黑影探子忙回道:“今儿巡防营里来的消息,日落前白清源回宫时,他的随行侍卫带回几个浪民孩子,其中一个姑娘年龄体貌都与小姐相似,极有可能正是小姐。”
“小颜被白清源抓进宫了么?曹则,你速传讯给宫里咱们的人,要求打探那几个浪民的情况,尽快确认小姐的下落。”萧夜微一沉吟,又吩咐道,“颜小姐擅自参与白帝国主刺杀行动而失踪的消息不要传回青都国!这件事情若是走漏风声被咱们国主知晓了,就别怪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说到后面,他的脸色逾加冷峻。
“是,属下遵命。”曹则带着探子离去。他自会稳妥地办好统领交待的任务。
萧夜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缓缓将目光移到桌上先前看的一封密信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封密信不是别人,而是白帝国主白景桓的皇长子白清远亲笔所写。信中是白清远对白虎岭剌杀行动时自己没能依约配合的辩解,原因无非是当时太子加派的人手巡查力度极大,他的人根本没有配合的机会等等。
其实,青都国对这次刺杀行动本就没有抱一击成功的希望,只不过是为了与白清远的联合进行一次诚意和实力的试探,在人手和计划安排中都没有倾尽全力。当然,从行动的结果来看,倒是充分证明了白帝国的这位皇长子只是空有一颗窥视白帝国王位的野心,却缺少相应的胆色和实力,不堪大用。难怪他们的太子之位会落在排行老四的白清源身上。不过,他虽然不堪,但是在以后的行动中小小的利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萧夜把密信用玉函收好放入墙上的一个暗格中,然后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
这次行动对于青都而言,只是损失了几名初出茅庐的刺客新手。惟一没想到的就是行动当天,姬无颜这小妮子竟然突发奇想地悄悄跟了去。等萧夜这边发现了派人去追时,那边人已经进了白虎岭猎苑的禁卫区里。再后来就是刺杀行动失败,小颜就生死不明了。这两天萧夜派出去解救接应的人手都没能发现小颜的行踪,怎能让他不心急如焚?
萧夜捧起一杯热茶,看着茶杯口升起的袅袅水汽,眼前恍惚浮现出十年前小颜孤身一人来到自己家执意拜入父亲门下学武时的情形。
那时的小颜还是个不到七岁,身形单薄瘦小的小孩子,但面对已是号称青都国第一武士的龙骑大将军萧丰这样一位霸气十足的武将时,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意。最初父亲并不愿意收下小颜为徒的,不仅因为她是个才那么点儿大的小女孩儿,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世背景过于显赫。姬无颜的母亲是青都国当时才登基继位的国主青岚母妃的亲妹妹,父亲是青都国一品军侯姬家的世子。这样的家世又怎会允许自家世子的独女拜入他人门下去学习怎样舞刀弄枪?所以当时尽管小颜执意要拜师,但萧丰仍然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萧夜还记得当时被父亲拒绝了的小颜可怜兮兮地拉住一旁观望的自己,软磨硬泡地喊着“小哥哥”,让他帮忙求情的样子。
萧夜的父亲最后同意收姬无颜为徒时,已是大半年后。那时,姬家突遭变故,姬无颜的父母居然在去外地赴任时被贼人劫杀双双毙命。姬家世子既殁,自然便得改立庶子为世子,留在姬家的姬无颜便变得身份尴尬起来。而新立的世子素来与原世子交恶,见了他家的孤女自是百般嫌弃,虽说碍于长辈面前不敢明里虐待,但也不再有好脸色。这时,姬无颜再次主动提出要去拜龙骑大将军为师,姬家家主——姬无颜的爷爷觉得这倒不妨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办法,便亲自带着姬无颜登了萧府,将姬无颜拜托给萧丰。萧丰这次倒是干脆的答应了。从此,姬无颜就在萧府住了下来,由萧丰夫人像带自家女儿一样养大。
萧夜家里没有兄妹,也是个独子。自打家里多了这么个小师妹后,他整天被姬无颜娇声细语的叫着“小哥哥”、“小哥哥”,追着缠着干这干那的,虽说表面上显得不厌其烦,其实内心乐在其中。两人就像亲兄妹一样相伴生活近十年,感情自然深厚。
萧夜师从其号称青都第一武将的父亲,武功和谋略自是了得,最擅长刀术,一把黑云横刀在青都年轻一辈的武士中纵横无敌,18岁时便在青都的全国武试中力克群英成为当年的武状元,而入宫作了国主的亲随暗影卫。没隔两年,他便因其高强的武艺和稳重干练的行事风格而被破格提升为暗影卫的统领。
这次,萧夜奉青都国主之命潜入白帝国都城,直接负责暗影卫在白帝国这边的工作,目的只有一个:扰乱白帝国的朝局,为日后青都国的攻伐铺平道路。青都原来潜伏在白帝国朝堂内外的暗线虽然众多,但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阵。萧夜到了青都后的工作倒是颇有成效,不但很快将青都藏在白帝国各界的势力统一整编了起来,还成功的与白景桓的皇长子白清远搭上了线。
可是,为何就在一切都发展得如此顺利的时候偏偏发生小颜失踪这档子事呢?萧夜恨恨地将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昏暗寂静的密室内响起一声清脆的瓷杯碎裂声。外面耳室里轮值的几名影卫立时闪身出现在密室门口,见室内情形有些担心地道:“统领,没事吧。”他们跟着萧统领时间都不短,自是明白这位统领的心情因为姬无颜的事儿正乌云密布着。今儿只是砸了个茶杯,若是真的传来了姬无颜的什么噩耗,指不定这里会有多少人为颜小姐陪葬呢!
萧夜冷凛着脸,挥挥手:“我没事,你们去休息吧。”
一名影卫留下将地上的残瓷碎片迅速的清理了干净,另一位影卫已替萧夜奉上了一杯新茶,然后几名影卫方才悄然退下。
萧夜苍白而冷硬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搁在桌上的那把乌云横刀,漆黑无亮的鲛皮刀鞘完美的包裹着它狭长而锋利的刀身。刀身,仅二指宽,除了刀锷口处精雕细刻的云纹外,刀柄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这只是一柄锋利无比但却朴实无华的利器。但是这刀柄握手处那一圈一圈紧紧缠绕着的黑色丝绳对于萧夜而言却是这世上最美不过的装饰,只因为这是他的小颜亲手为他缠上的。每年在他生辰这天,姬无颜都会为他默默地拆掉横刀上磨旧了的丝绳,再重新细细地缠上一圈又一圈新的黑色丝绳。萧夜的心,也被这一圈一圈的丝绳紧紧地缠住了,不可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