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山道上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姬无颜忙屏息伏下身子,探头从草丛缝间循声望去。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眨眼之间,只见十余骑从山径远处绝尘而至,全是一水儿的白色骏马。为首的那区骏马金辔银鞍,气势非凡,想是刚才全程疾驰,在马上白衣华服骑手的勒制下昂首直颈,前蹄腾空,鬃毛后挣,发出一长声嘶鸣才并脚停下。
黑脸士兵一见马上骑手,立刻惶然地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个军礼,颤声道:“白虎营三队伍长邓胜参见太子殿下。”他身后的几名小兵也急急按着身边的小孩子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只见那白衣华服骑手,身穿一袭白锦盘蛟纹的箭袖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腰带上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上穿着盘锦绣蟒的白鹿皮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缀珠发冠之中,玉冠两边垂下淡金色的丝质冠带,随意的在颔下系成一个流花结。光看身姿已是人中龙凤,气势逼人。再细看那面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有着像黑曜石一样流光闪烁着的深邃凤眸,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微微抿着,谪仙般的面容却透着鲜明的冷峻。
这正是白帝城的太子殿下白清源——有着一个温良如玉的名字,却是一个智珠在握,心如磐石,又果敢如风的帝王之才,所以白帝城国主白景桓才会在诸多皇子中选定了他作为储君,而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后的惟一嫡子。
他一手轻挽住马缰,目光随意地扫视了前面跪了一地的诸人,轻启贝齿:“尔等不是在缉拿刺客么?怎么在此和这些毛孩子拉扯在一块儿?”
众士兵皆埋首惶恐不语,黑脸的士兵是名伍长,只有硬着头皮答道:“太子殿下容禀,吾等在搜山过程中发现了这几名浪民孩子形迹可疑地躲在山间,故依律送押回浪民营,已分派了本队其余士卒按原令继续搜巡这白虎岭西山。”
太子看看三个惶恐得不敢抬头的浪民孩子,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颔首说道:“本王正要回都,可令余卫官代尔等押这些浪民回城。尔等继续搜山!这些刺客竞敢在父皇秋猎白虎岭之时潜入驻营行刺,真是胆大妄为!尔等仔细了,绝不能走漏一名刺客!”
“诺!”众士兵领旨后忙将三名小孩束手的长绳一端递于太子随行的一名卫官手中即告退,转身列队向山上寻去。
太子则手中轻扬马鞭,立时便催着马儿向回白帝城的方向驰去。其余众侍卫立即催马跟上。
那名侍卫牵着串成一串的三个孩子,拽着马缰行在最后,饶是他已放慢了骑马的速度,三个孩子仍似被马儿在地上拖行一般踉跄跑着。方行了百余米,孩子们手腕间已是被粗绳勒出血来,痛哭成一片。侍卫看看孩子,又望望前方快走远的太子众人,心下着急,也不管这些低贱的浪民了,脚下一夹马肚,继续前行。
“前面的官爷,快停下!”一名粗衣女子疾步从坡上追了下来!
侍卫勒住了坐骑:“什么人?”
他回眼望去,一个穿着破蔽布衣,头发蓬乱束于脑后,但却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正追了上来。女子跑得飞快,几息之间已近得前来,一把拉住了拖在孩子们身后的绳尾,满眼关切地查问起他们的伤情来:“姐姐来晚了!你们伤得严重吗?”全然无视于骑士满眼的怒火。
“姐姐,我们好怕!”兄妹三人怯怯地轻声道。
骑士恼意横生,右手一拽长绳,将孩子拽倒在地,跟着左手便甩起鞭子往众人头上抽去!
女子听得鞭子破空声音,忙抬起手臂护住面前的孩子,马鞭啪地一声抽在了她肩膀上,破旧的衣衫上立时现出一条血红的鞭痕,三个孩子吓得更是大声哭了起来。她却只是肩膀微抖了一下,抬头冷眼瞥了瞥马背上煞气逼人的骑士,厉声道:“浪民也是人!你们官爷虽高高在上,却也不可随意欺凌!我们不远千里迁徙归附贵国,本是因贵国国君贤明,百姓能安居乐业,才心生向往。”
那侍卫没想到这布衣少女挨了一马鞭不但不哭,反而义正言辞地侃侃而谈,张口结舌愣住了。
女子接道:“小女子没读过什么书,但听听历代话本,也知道,自古民为社稷之本,百姓兴,则国家盛。贵国本应敞开胸怀,接纳我们才是,却为何反将我们视为洪水猛兽般处处驱赶?”
一席话,把马上侍卫说得哑口无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介浪民,抛家弃国、流窜他乡,还敢自称社稷之本!今天本爷就将你一块儿绑了,送去苦役营受点教训!”喝罢,从马背鞍袋里掏出一副锁具便翻身下马。
正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空而至:“好一句‘社稷之本’!一个浪民小姑娘还懂得自抬身份!”原来竟是本已前行的太子白清源听得后面行伍间闹腾,策马回来。
侍卫一听太子声音,忙回身合掌行礼:“太子殿下,属下惶恐,让这浪民胡言乱语唐突了殿下清听。属下立即绑了她押解回城,送去苦役营好好教训一番!”
太子侧目看看一旁束手无语的布衣少女。只见她蓬头垢发散乱在肩,那本算清秀的面容上满是草屑泥灰,让人实是难以入目,惟有一双乌黑发亮的清澄眸子神色坦然毫不忌讳地注视着自己。
没来由地,太子心里微微一动,旋即整摄心神,冷哼一声,冲女子道:“你既自诩为‘社稷之本’,想归附我国,那本王今天就成全你,赐尔等本国国民身份,充入奴籍。”又冲马下的侍卫微一颔首道:“郭卫,你今儿把这些浪民一并押回宫,交掖庭局入籍后发往浣衣局听使。”
“诺!”郭卫领命,拿着锁具就要套住少女的双手。
“且慢!”少女一手抓着锁具,瞪着一双黑眸直视着太子,“我们可曾犯罪?太子殿下凭什么就将我们没为宫奴?”
“大胆!”郭卫喝道:“如此大不敬之罪,还敢诡辩?”
“我又没问你,你接什么嘴?”少女斜睨一眼郭卫,继续盯着太子,就跟他脸上是一幅绝世名画,值得细细参详一般。
太子看着少女嚣张的言行,心里觉得这女子越发有趣,轻声冷笑一声:“有趣。”又对郭卫命道:“郭卫,回城后将这女子直接送入东宫,本王倒想要亲自调教调教一下她作为白帝国臣民的规矩!”
“诺!”郭卫心下暗忖,直送东宫?太子殿下莫不是想要收了这个女子?可这女子蓬头垢面,一身灰土,也没看出有哪点像是花容月貌的样子。白帝城中那么多国色天香的贵族小姐,也没见能打动殿下的心啊?腹诽发腹诽,郭卫表面上却是令出即行的样子。
“你着令其余侍卫将这些浪民放马背上驮着,别拖拖拉拉地慢了行程。”太子甩下一句吩咐,调转马头,双手一紧马缰,随即策马扬长而去。
数名折返的侍卫也随即紧紧跟上。
“诺!”郭卫听得此令,心中无奈:太子这是中了邪了?还让我们用马驮着这些看上去脏不垃圾的小崽子?
“陈文庆,杨骥,刘清,你们过来!”
几名被点名的卫官也皆应声下马,众人动手将一旁噤声不语的三个小孩手上长绳解开,双手一捆横放马背上,再跃身上马。
那布衣少女却咬牙寒着脸,不再言语,任凭郭卫将自己双手绑了扶上马后背。
这少女自是姬无颜。她原本只是见赵灵灵兄妹仨一路被马骑拖行惨状,实在不落忍,才突发奇想地冒充三人姐姐上前阻拦。她本想这白虎岭各山反正早就被白虎营的上千营兵团团围住,已是插翅难飞的情形,如果自己冒充三个孩子的姐姐,被当作浪民,反而可以顺理成章地送去浪民营然后押解出境。这一路上还可以照顾点儿孩子们,让他们少吃点苦。没想到,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本来一箭双雕的大好局面,却因为自己图一时的口舌痛快,变成了现如今要深陷敌都宫城的局面。
“唉——,怎么办?”她一边思忖着下一步的对策,“干脆留在白帝城宫里当个内应,等待时机。说不定还能顺手把白帝城国君给做掉,完成前日功败垂成的刺客任务。”
说实话,姬无颜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少女,连身为青都暗影卫统领的师兄萧夜都常常‘夸奖’她:脑际时常灵光乍现,良计即生,却奈何心性不定,执行起来计划没有变化快!姬无颜心里自然明白,这萧夜明里夸她,暗里却讽,不过仍我行我素,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到那个自幼与自己一起在师父教诲下青梅竹马般长大的师兄,那个对别人冷酷无情,对自己却一直是宠溺有加的萧夜萧大统领,又是叹了口气,心道:“这次我不顾师兄阻拦,硬要参加这次刺杀行动,没想到不但刺杀行动失败,还不知能否再次见到师兄的面了。”
她在马背上兀自想着,那几名侍卫已把这几个浪民收拾妥当,一行人马快马扬鞭地向帝都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