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里,连珏喊住了安颜,安颜停下了脚步,连珏慢慢走过去,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子。她已经哭成泪人,好在她平时就不爱化妆,即使满脸爬着眼泪,却不会花得难看。
安颜看着连珏,又哭了出来,连珏想靠近一步去抱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
“对不起,连珏,”她说,“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管未来如何,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陪你去。”
“让我一个人去吧,我一个人去面对就好了。”
连珏沉默不知如何回应。安颜深深地凝望着连珏,他依然如此,一直未有改变过的美好模样,此时此刻,他眼睛里有破碎的心酸,等了两年多,终究只等到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奔赴而去。
安颜心有愧疚,对他们两个都是如此,可林子默,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她留下一句对不起,拎着裙子转身狂奔而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经过几个回声也彻底消失。
她走了,看不到他一动不动地掉了一地的眼泪。
在属于林子默的城市里,他终于失去了安颜。她离开时拎着长裙向幸福飞奔而去的模样,他觉得真的美极了,那长裙的波浪翻涌,带着她冲向幸福的海岸。他只觉得,安颜,很美,无论是去向何方。
沉沉的睡梦,也许距离死亡太近,每一次的睡眠都像是醒不过来。他执拗地不肯就范,一遍一遍地回忆着那些短暂而美好的光阴,不知道能不能,也许已经不能。林子默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安颜温婉的笑容,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有一头迷人的卷发,像个仙女一样坐着,安安静静,面带笑意。这大概是一场幻觉吧。
他不敢去碰,万一真是幻觉。
他们彼此对视,每个眼神都有时光的深度,不介意什么话都没有,这沉默让他们都很受用。时间静静流过,看似平淡不惊的两人,在争分夺秒地体味在一起的感觉。忘记生死,这时候很足够。
他清瘦了许多,除此之外无太多变化,那双眼睛还是温和的老样子,看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就像个温柔的黑洞。她从未放任自己这样去看着他,以前不好意思看,后来不能多看,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仔细打量,分毫都不肯放过。他的黑发、呃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以前没发现他的左耳朵上有颗小痣,听说耳朵上有痣的人有才华,就像林子默这样吧。
安颜忍不住伸手去拨了拨他呃前的头发,直到她温热的手触摸在林子默的肌肤上,林子默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安然,她是真的,不是幻觉。忍不住比刚才更开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
“还以为你是幻觉呢。”
“怎么会。”安颜也笑了,“以后我都不走了。”
“今天特别漂亮,是为了参加颁奖典礼吧。”
“嗯,你拿了最佳男主角,”安颜开心地笑着,说,“封帝了。”
“可惜我都没能发表获奖感言,”林子默说,“我要感谢亲爱的安颜,没有她,我拿不到这个奖,感谢她愿意跟我在一场假戏里相爱,从相遇到托付终生。”
安颜凝视着林子默,还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
“我要感谢你,感谢你默默地做了这一切。”
林子默拍完《意》离开南京,那时的他不清楚自己对安颜的感觉,身边有小夕了,他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对于爱情,一直觉得有就可以,过了狂热的爱慕后,就需要靠责任去维系。虽然小夕一贯任性,他却从未有想过要放弃她。就是他庞大的责任感,造就了他对安颜亏欠的心。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爱上她,只会一直停留在淡淡的好感和喜欢,却在幻想与她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时陷入了,他原本只是为了写一部电影,让他们之间有一个值得回忆的满足,让她不会遗憾喜欢他却触不可及,未料到自己也爱上了温婉的安颜。
她那么值得去爱,爱她是无法回避的情绪。
他找到叶鲤时还算清醒,交给叶鲤一个完整的故事时已爱到不能自拔。他设计会与她发生的所有事情,那是如果他们相爱就会发生的故事,一切都平淡而幸福。这就是温和如水的林子默和同样如此的安颜会经历的事。原本想给她的礼物,却成了两个人唯一留下的幸福。他还以为一切都能掌控,圆了梦,醒来后,继续各自生活。爱情永远不按牌常理出牌,爱上后,就没办法保留。
好遗憾,爱在世界崩溃的时候才到来。
林子默的手摸索到安颜的手,他们都迟疑了一秒,然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从前不敢如此,现在,再也不担心了。他们有过错把对方当成恋人的经历,梦醒时分的惊愕,再也不必要了。他们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就算在那一场爱到彻骨的戏里,也没有。
“小夕?”安颜有些犹豫,“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了《南·海》,以她的性格,当然会怒不可遏,闹了很久,她说要去找你麻烦,我只能拿分手威胁她,”林子默缓慢地说,“她起先还是怕的,后来看到一些网上的评论,她的几个朋友也说三道四,她就想通了,提出分手,但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我就把病例给她看,让她看在一个快死的人面子上,别计较了。”
安颜对此很抱歉,林子默笑了笑,说:“没事的,小夕一直都有男孩子追,我们的感情早就出现了问题,她也就没再抗拒那些追求者,跟我分手后没多久,一个挺优秀的男孩子就把她追到手了,据说两人现在很好,我也就安心多了。”
“她没来看过你吗?”
“来干吗啊,何必呢,我的病一年前就查出来了,她从没有察觉到。”林子默有些心酸,看起来那么爱他的人,完全没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和偶尔掩不住的一身医院味。
“也就是因为查出了这个病,知道救不了了,才想着弥补你一些什么。”
《南·海》是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上心的事。
安颜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笑着说:“傻瓜。”
“有些事没办法的,都是命,我只想着,会不会到死都不能够再见你一面。”林子默说,“你来了,我知足了。”
他虽然一直平静诉说,安颜听着,掉下了眼泪。
“我陪你,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林子默笑着点点头,也流了眼泪。
颁奖典礼结束,《南·海》剧组拿到两个单项奖的男女演员均没有出席闭幕仪式,连珏也不见了踪影,在这栋可以看到整个外滩的建筑物楼顶,小黎找到了一个人游离而去的他。
他卸下所有的伪装,在落地窗前沉默,眼泪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接着是许多的水痕,眼前的玻璃转眼就花了。上海下雨了。雨越下越大,花掉的玻璃被雨水冲刷,一股股水流汇聚滑落,玻璃很清澈,但透过去看到的光却都一块一块地晕开了。
“你还会等她吗?”小黎走到他身旁,连珏闻声看了一眼,迟疑着,像在思考,良久,点了点头。
“连珏,你是个好男人。”小黎也直视着远方被雨水晕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可是我们都还年轻,不需要这么轻易就得到一生的幸福,所以就算路上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连珏没说话。
“你要原谅安颜,如果患病的人是易胥,即使他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他。我们还活着,总会有希望,而对于林子默,一切都来不及了。”小黎看着连珏忧伤的侧脸,说,“林子默爱安颜,不会比你爱安颜少。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连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怪谁,只是一时之间太乱了。其实当我知道林子默和苏小夕分手了,就猜到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却没想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他撑着窗户,冰冷的玻璃印出他的掌印,“我只是,太乱了。”
小黎笑了笑,说:“爱情,就像命运,没什么道理。我们一定能够遇到那个人,只不过老天不会让你得手得太容易。”
连珏看了一眼小黎,她微笑着直视远方,眼睛里起了回忆的雾和那些回忆的美丽。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会遇到他,我们的分开是为了未来的重逢,如果还会再相遇,我相信不管是我们俩中的谁都会愿意往前一步。”小黎说,“如果再也遇不到,那就是最美的遗憾,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这份遗憾把最美的那份感觉封存起来了,变成了时光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