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了。康沫若走得顺风顺水,如愿以偿。她的父母应邀出席她的毕业典礼,他们险些没赶上典礼仪式。毕业典礼前五天他们才获得签证,她是从机场直接将他们接到学校礼堂的,母亲本想要买束鲜花送给她都没来得及。她将父母安排在亲友团的座位上,也没来得及将他们介绍给她的朋友们,就匆忙拎着包去到更衣间,对着镜子穿上博士服,戴上博士帽,去到为博士们特辟的座位,刚刚落座,典礼就开始了。她心系着父母,他们初来乍到,又语言不通,担心他们坐在陌生人中间不适应,又怕他们内急了找不到洗手间,她急切地希望仪式快快结束,当唤到她的名字时,她竟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但也就半秒钟的迟缓,她走上主席台,从校长手里接过授予她的文学博士学位证书。二十分钟后,她作为博士毕业生代表,第二度上台,致答谢辞。她的答谢辞真诚热烈,洋溢着女儿对母亲那种感激之情,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向往和憧憬。会场内掀起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她最后说,母校就是我们的母亲,是恩师的乳汁让我成长壮大,让我有了为社会服务的本领,今后的日子,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铭记母校的培养,母校的光荣,为母校增光!
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亚拉抱着一大捧鲜花走上讲台献给她说,这是达卡奇和我们大家送给你的,你讲得很好,祝贺你!她们热烈相拥着走下讲台来到亲友中。达卡奇和斯蒂文早已站起来迎上去与她热烈拥抱,祝贺她获得博士学位,莱杰尔拿着DV机和露茜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动人时刻。沫若的父母也站起来祝贺女儿。她连忙给他们作介绍,她对达卡奇和亚拉夫妇说,这是我的父母,他们刚刚到达。又跟父母说,这两位男士是我的学长,这位帅哥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达卡奇先生,他是布朗教授的得意门生,我的良师益友,就像我的兄长,给了我很多帮助,用中国话讲是我的恩人贵人……
自从认识沫若,又对中国文学发生兴趣后,达卡奇就在悄悄地跟一位来自北京的留学生学习中文,每周一次,他已能粗略地看懂中文书刊了,尽管他的口语还很生涩,但沫若的介绍他还是能基本听懂,他感觉脸有些发烫,就打断她用很蹩脚的汉语说,伯父伯母,莫听她的,她在溢美我,我是做生意的,无利不起早。
嘿,沫若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汉语?斯蒂文,你知道吗?
斯蒂文摆了下头。
亚拉?
不是你当的老师?
沫若笑起来,真看不出,你们的大老板真了不起!
你还没有介绍我呢?斯蒂文把手伸给她的父亲。
爸,这位和这位是夫妇,她挽起亚拉,她和她先生都是哥大的博士毕业生,是我的学兄学姐,她叫亚拉,是我在美国认识的第一位朋友。是她的先生斯蒂文把我的习作推荐给了他的老板,就是这位达卡奇先生,是他们把我引上了现在的道路,他们都是我的师长和恩人。
康光然连忙去跟他们握手,苏霰张开双臂拥抱着亚拉,他们连声感谢他们对他们女儿的呵护和扶植,一再表示谢意。沫若突然想到她还没有单独去向布朗道谢。她入场的时候,布朗作为教授代表坐在台上,她只在献辞中对母校和恩师笼统地表示了她的谢意,她得单独去向他和师母表示她的感谢。因为去机场接父母,没时间照顾到他们,她抬头四处搜寻,她对父母说,布朗教授在那里,我们过去好吗?
好。
她领着父母绕到东边导师座区,见很多学生捧着鲜花围着各自的导师,她走在前面,达卡奇、斯蒂文他们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走到布朗面前,不迭声地唤着教授和夫人,他们把布朗夫妇围在当中,沫若把鲜花递到母亲手里悄声说,夫人爱我就像您爱我一样,没有来得及去买花,您去把花送给夫人,借花献佛吧。她说完趋前响响地叫了声,教授,谢谢您对我的教育之恩,培植之情,夫人,谢谢您这些年来给我母亲般的爱。她向他们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就把父母介绍给他们,她说因为签证耽搁了时间,我是从机场直接把他们接到会场的,没有来得及会前去看您,连鲜花都没来得及买,母亲连忙将鲜花捧给艾迪,教授、夫人,只好借花献佛了,谢谢你们对小女的教育,关怀和爱护。她也向他们鞠了一躬。
艾迪拥抱起苏霰说,康是布朗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她聪明、可爱,给了我很多慰藉。我爱她是我的幸福。
她跟我说,您比我更爱她。苏霰说,我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孩子,让教授和您费心了,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呢。
不用客气。布朗说,她是我的学生,我对她可不客气呢?她没告诉你们吧,我把她骂哭过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沫若面有羞色地说,他吓你们的。教授对我关怀备至呢。
现在仪式也结束了,布朗看着夫人说,我们请大家去我家一聚吧,艾迪已做好了蛋糕,再加两个菜,算是给康的父母接风洗尘。好吗?
教授,对不起,今天不行。沫若立即解释说,我爸妈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行李还在我的车上,改日我摆谢师宴请您和师母。好吗?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会到府上去看你们的。
你们辛苦了。布朗伸手与康光然再次相握,我们改日再见,快回去休息吧。
沫若,苏霰提醒着女儿,你先送教授和夫人回家吧。
达卡奇听懂了她的话,我们替康小姐送教授回家,改日我们去看你们。
那就谢谢啦。沫若对他一笑,妈,您看达卡奇先生多么善解人意,别看他是个大老板,对朋友可真是体贴入微呢。
过奖过奖。斯蒂文,你俩送下大伯大妈吧。
不用不用。沫若搂了下亚拉,附在她耳上说着悄悄话,左志理的事他们还蒙在鼓里呢,今天可瞒不过去了,我要单独跟他们说。
亚拉点点头说,好的,你们快回家去歇歇吧。
我们就告辞了。沫若挽着母亲和父亲,往外走。他们一群人跟在后面将他们送出门。在礼堂的出口处挥手告别。
沫若又换了房子。三室一厅。准备给父母发邀请函时她就决定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他们家在香洲住的是四卧两厅的大房子,父母每人住间大卧室,独自睡惯了的人,突然要他们睡到一张床上会很不适应的。为了不让他们因相互干扰睡不着觉,就换了这套公寓。并在他们起程之前置办好了床和床上用品。她要让他们在这里住得舒适,过得快快乐乐。她让母亲坐到副驾驶位上,放缓车速,像导游那样,每经过一座地标性的建筑,她就解说给她听,每经过一座商城她也不放过。妈,这是我常来的一家便利店,国内叫超市,我的食品几乎都从这里买。爸,您从前不是来过纽约吗?还有印象没有?
我们那是集体行动走马观花,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这回多住些日子,我陪你们到处看看。
我们都还在工作,哪能久住?母亲连忙接上说,等我们都退下来了,还差不多。
妈,我不是给外婆也发了邀请函吗?她怎么不跟你们一同来,路上有你们照顾多好。
你姨不放心,说你外婆年岁太高,不宜长途旅行,古有八十不留餐,七十不留宿之说,外婆虽然看上去状态不错,可毕竟快九十了,我们也担心路上出事,就没给她办,我们是从上海起程的,外婆她非常想你,说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只得安慰她,说你会回去看她的。
这句话击疼了沫若的心,她的眼睛立马就红了。不再说话了。在美国,富人是不住高楼大厦的,他们住的多是单门独户的别墅,只有穷人才住在公寓楼里。她租的房子在城东区,属于多层公寓楼,不过层数不多,总共就七层,有电梯,她在三楼,附近的环境还不错。她把车停在院子里,将父母的行李拿下来,她将车开进车库。转身回来开了电子门,把行李拎进电梯,开门进屋后她对爸爸妈妈说,你们都累了,快到沙发上歇一会,我来泡茶,再吃点东西,洗过澡,睡一觉。
若若,父亲没有落座,他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巡视一圈后,回客厅问,志理呢?他没去机场接我们,我还以为他在家里等我们呢。
爸,先喝茶。沫若把泡好的茶放到茶几上,妈,您也喝。
你怎么不回答你爸的问题?母亲侧过头来盯着她问。
你们先歇着,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沫若对母亲笑了笑,等你们休息好了,我再跟你们说。就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就飘来了烤面包的香味。父母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摇了下头,无语地对坐着。
先简单地吃点点心,晚上我们到外面去吃。请教授夫妇,算是谢师宴,请达卡奇和斯蒂文夫妇来作陪。
父亲喝了口茶,沫若,到底怎么回事呀?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她点了下头。
什么时候的事?母亲急切地问。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
他在这里有别的女人?母亲拉住她的手,要她坐在身边。
她又点了下头。
这个狗崽子,父亲跳了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你!
她慌忙走过去抱住父亲,按他坐下,平静地说,爸,您莫生气。这样的事不稀奇,他还不算太绝情的,到机场接了我,让我住在他的房子里,有的人可就惨了,下了飞机不知往何处去,他还算是有点良心。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家里?母亲心疼得什么似的,我也好寄些钱给你哟。
妈,我是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我现在不是很好么?我们的先贤不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正因为出了这件事,让我对人生有了新的思考,对未来有了新的谋划,对爱情和婚姻有了新的认识。这不是坏事,对我来说,这段经历是我人生的一笔财富。他这么做,当然有他这么做的原因,当时我是有些受不了,死的心都有了,可当他坦诚地说出他的内心动因,我很快就理解了他,也不怪他了。也许我和他的缘分就这么多吧,你们没有必要为这事伤感,也不要记恨他。
这个王八羔子,父亲气得不行,欺人太甚,我要去找他,跟他理论理论。
爸,她端起茶,送到父亲手里,这又何必呢,都过去三四年了,我靠自己的能力和朋友的帮助,不但进了哥大,还获得了博士学位,不靠他,我也获得了在美的长期居住权,我还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算是在中美文化交流中架设了座小桥,而且已取得了可喜的收获。如果他不离开我,我可能就活在他的阴影里,一个陪读。正因为我没有了任何指望,任何依靠,我只能靠自己去努力去开阔我的视野,结交朋友,我没去走同胞的路线,我一开始就活动在美国人中间,这对我融入美国社会和提高我的英语水平都有好处。从这些来说,我得感谢他。他不是那种只为自己决不管我的人,我们离婚后,他还让我住在他租的屋中,没有让我露宿街头。他有他的苦衷。爸,她拿起一块烤面包,抹上草莓果酱,递到父亲手上,别生气,人各有志,离婚不算丑事,在美国这很平常。离过婚的人也不被歧视。你吃点东西。她又拿块烤面包,抹上苹果酱。送到母亲手上,妈,您吃。她自己也拿起一块,送进嘴里,嚼了下去,见母亲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就说,妈,美国人不在乎婚前性史,但很看重婚后的忠诚,一旦确定了婚姻关系,就不能容忍对方的不忠。中美文化的差异也表现在婚姻观上。你们不用担心我的未来,我会生活得很好的。
父母都沉默了。她也没再说话,默默地吃东西。过了不多一会,母亲说,若,今天太匆忙,谢师宴能否改天?我们的行李还要整理,给你朋友们带的礼物还没清理出来。
好好好。我还没打电话邀请他们呢。那就改在星期天。她突然想起她曾经给达卡奇和斯蒂文许诺过,如果他们去中国,请他们去她家,让母亲做几个拿手菜招待他们。就说,妈,距星期天还有三天,他们都爱吃我们的中国菜,我们在家里做几个菜,再包些菜肉饺子,比在外面菜馆要实惠得多。您看呢?
他们喜欢吃我们中国菜?
非常喜欢。沫若肯定地说,今天你们在家好好歇一歇,明天我们上街转转,到超市买些菜回来。很多菜都能买到半成品,洗都不用洗,做起来费不了多少事。
那好吧。
就看您的哪,妈,她发起了嗲,从背后搂住了母亲的腰,嗲嗲地唱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母亲的心突然湿了热了,眼里盈满了慈爱的热泪,可她没让泪水滚下来,她拍抚着女儿的手,什么也没说。
谢师宴定在星期天中午。时间很充裕,准备做些什么菜,母亲征询她的意见。她说,您随便做什么菜都好吃。我常跟他们炫耀您的手艺,您就把您做给我吃的粉蒸肉、红烧蹄髈、清炖母鸡、五香鸭、拍黄瓜、鸡蛋饺、番茄肉丸汤做给他们尝尝,他们会把舌头都吃下去的。
母亲琢磨开了,开列了一张配菜的食材单,问这些菜和调料超市可能买到。她掠了两眼说,超市里想要买啥就有啥,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
蒸楂肉用的五香粉也有吗?
这个没有。她想了下,我们自己做。我有料理机,买些香料和米回来炒一炒,用料理机一打,楂肉粉不就有了。这事交给我,我负责给你备好楂肉粉。
母亲说,菜和调料要提前一天备好。
嗯。她应着。
星期六一早,父亲还在睡梦中,她就开着车带母亲上街。她先陪母亲到咖啡馆吃早点。母亲不爱西点,只吃了点燕麦粥和一只蛋挞,她是医生,认为西餐的油脂和糖的含量太高,说大多属于垃圾食品,嘱咐她要尽量少吃,你看,美国中年以上的女人没有不胖的。还有,不要出门就开车,走路有益于健康,也能保持青春和美丽。记着,妈不在身边,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谢妈,她幸福地看着母亲,您放心,我决不让自己成为胖子。
那就好。母亲的眼睛流溢出慈爱,若,你现在博士毕业了,有没有回国服务的想法。
妈,我的公司就是在为中国的文化服务哪!虽说现在的中美交流比过去多多了,但是绝大多数的美国人还是不了解中国,有些人以为中国男人还留着长辫子,女人还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呢。他们太不了解现代的中国,这是过去闭关自守造成的。中国要发展,要融入世界大家庭,首先要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我做的工作就是将中国当代作家的优秀作品介绍给美国的读者,让美国普通人也能逐渐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政治和经济。这很有意义的哟。
啊!母亲点了下头,妈尊重你的意愿,不会因为想你而强加给你什么。
妈,我知道您和爸想我。我的工作是和中国紧密相系的,我会常回去看你们的,您和爸退休后,也可以住到我这里,来去自由。
母亲淡淡一笑,又摇了下头,养老还是我们香洲好。
妈,沫若放低声音问母亲,您和爸还好吗?
就这样吧,他比过去好多了,也学会了讨好我呢。这次去欧洲,又给我买了衣服和名牌皮包,尽管他不太会买东西,我还是很在乎的。
太好了。
母亲微微一笑,少年夫妻老来伴呗,人老了,有个人相互照应就不错了,你妈知足了。若,母亲突然叫住了她,你和志理分开也四年了,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有没有遇到可心的人?
沫若猜到父母要说这个问题。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不敢把她对爱情婚姻的看法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知道她不再相信有真爱,不想再要婚姻,他们是没法接受的。她笑了笑说,妈,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